那人懶洋洋地，說話的語調是姜棣棠日夜可聞的熟悉：“我來遲了，險些錯過了美人奏鳴。”

姜棣棠原本滞住的手徹底停了下來，慌亂之中，她不慎誤撥了一個音，曲調變得無章，惹的席上三人一齊朝她看過來。

棣棠抿唇，有些譴責自己彈琴時竟然心難盡，若換作以前在太後座下練琴時犯了這樣的錯誤，是要被打手心的。

她屏息，緩緩起身，朝着座上三人行禮，正欲開口解釋，卻聽謝霖搶先一步調侃道：“三弟，你看看你，進門弄那麼大的動靜做甚，給人家吓成這樣。”

才進來的白衣少年嗤笑，拍了拍謝霖的肩，在他身旁坐下，随口接着話：“方才是我來遲了有錯，如今是我進來了有錯，合着我就不該來，免得掃了二哥雅興。”

謝明霁語氣悠悠，玩味正濃，他看向姜棣棠的眼神鋒利如針，似要将她刺穿：“在下謝霰，方才擾了姑娘琴音，這廂緻歉了。”

謝霖眉梢一挑，視線在謝明霁與姜棣棠兩人間流轉，好似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公子說笑了，是奴家技藝不精，該奴家請罪的，還望諸位公子勿怪。”

姜棣棠整個人都一顫，不知謝明霁這是抽的什麼瘋，非要這般将他們二人聯系在一起，隻能勉力穩住身形，以先前的音調軟軟地應着。

“何談不精，姑娘琴藝卓絕，不過幾個音就能令在下如聽仙樂。”謝明霁還在繼續他那番善解人意的說辭，換在旁人眼中卻是變了個意味，“既然曲已斷，便無需再接，《陽春白雪》姑娘可會？”

姜棣棠一怔，越發清楚地知曉謝明霁應是已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她索性道：“自然是會。”

那《陽春白雪》先前百花宴時袁柔歆奏過，琴是好琴，曲是妙曲，引得一衆人稱贊，但姜棣棠依稀記得，那時謝明霁并未跟着附和幾句好，反而還是一副輕蔑之色。如今卻要她彈同樣的曲子，她不解謝明霁究竟是單單想要聽曲，還是想尋個由頭擺她一道。

姜棣棠重新坐下，她擡手，指腹劃過絲弦，留下綿長曠遠的餘韻。

座上三人噤聲，靜靜聆着那悅耳的調，似窺見一譜蓬萊仙境的三月詩，歡欣滿目。

奏者柔荑不休，眼眸低垂，時不時閉眼，沉浸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初時琳琅的調浣出初春色，是琴樂繪卷，頌旦嬌春。

明州知州心思可沒在這一曲琴音上，他不住地打量着身側兩位皇子的神色，二皇子表情淡淡，像是對這琴、這曲、這人都不感興趣，可三皇子卻聽的認真，看人的目光也認真，他心下微驚，抹了把冷汗，暗自猜測謝明霁是否是瞧中了酒酒姑娘。

可酒酒姑娘是他次月将要送至東宮的人，若是給了謝明霁……

明州知州自己把自己鬧的個心神不甯，連何時琴聲停住都不知，是一旁謝明霁的問話才将他拉了回來，收了那杞人憂天的心。

“姑娘此曲可謂是極佳，比那先前徒有虛名的京都才女彈得還要好上幾分。”謝明霁倒是最先捧場，可在姜棣棠瞧來那一番話就該是出于真心，她自己的琴藝她有數，更勝袁柔歆一籌的信心她還是有。

謝明霁偏頭，同謝霖道：“二哥，你之前尚未回京有所不知，百花宴上有一姑娘也奏了此曲，彈得平平，卻得了衆人贊賞，贊的究竟是那名頭還是那曲，誰也不知。”

他狀若無意，提了一句，明嘲暗諷之味亦濃，也像是在同旁人提醒：“後來還欽定成了太子妃，不過好景不長，沒多久就舉族锒铛入獄，什麼光景亦不複。”

“這事我倒是略有耳聞。”謝霖朝着姜棣棠望過去，笑道，“聽得太子前前後後換了三個太子妃人選，從姜家嫡女到袁家嫡女再到如今的惠甯郡主，波折倒是不小，最後卻繞回了一家，此言可真？”

謝明霁斟了盞茶，附和應道：“自然是真。”

謝霖哂笑，話裡話外無非是言謝徵克旁人，卻說的委婉：“那真是稀奇，頭兩位逗已入了獄，隻剩這最後一位不知下場如何，也說不清是誰不利誰，三弟，你覺着呢？”

謝明霁指尖搭在茶盞上，沒有用力提起，亦沒有将手放下，他說的平靜，話語卻确信：“惠甯郡主自然不同旁人，反克一遭也說不定。”

“那倒是真真有趣極了。”謝霖笑的爽朗，顯然聽懂了謝明霁的意思，對他口中評價極高的惠甯郡主生了幾分好奇，卻突然将話鋒一轉，朝着知州問去，“唐知州，你覺着呢？”

“啊，兩位殿下說的是，說的是。”

明州知州臉色有些僵，幹笑了幾聲，擡手輕拭着鬓角的汗，有些坐立不安。

他并不知這兩位殿下接連造訪是為了何事，他二人又不明說，隻能由着自己去猜，可他思來想去，明州與京都相隔甚遠，且明州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安安穩穩，沒出過什麼天災人禍，唯獨有的一件大事就是金礦……

金礦！

他隐隐有了些猜測，卻将自個兒吓住，眼睛蓦地瞪大，呼吸有些急，若此刻叫他開口，那聲音必定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