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非同路之人,偏生謝隽易又能瞧出一些她的不對勁,比如——她确實,不願接近太子,亦不願為太子制香牌,更不願強忍不适以取悅之,強裝是善解人意的海棠。
她其實不明白,姜洄為什麼會給她取名棣棠。
棣棠之花,絕貴上佳,以譽富貴榮華。
可她生而跌落塵埃,任人淩虐,那高懸枝頭的金黃,唯能點綴了深色的土,星輝是埋進了地裡的。
何嘗不諷刺。
她想要的,唯有憑一己之力步步攀登,方可得之。
她如淩霄花。
而她别無選擇,此棋局之勝負非她所能定,黑将棋與紅将棋的對弈者,亦從來非她。
她所能為者,唯竭盡所能于棋局之中,求存至終。
所以若是現在就分道揚镳,她或許沒那麼煎熬。
她将一切深藏于心,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姜棣棠循石子路而行,也許是她的心聲太吵,她沒注意到是否有人在跟她身後同行。
及至良久,及至姜棣棠快要走出宮後苑時,她才聽見身後之人輕輕歎息,像是對她的妥協。
“好。”
前段時日于褚樂微那兒制的香牌已經曬幹,既為九公主伴讀後,姜棣棠日日都要随謝辭因進學。時有虞明宛不在景陽殿,謝辭因就會央求着姜棣棠宿于景陽殿内以伴之,不過一月時日,已給姜棣棠折騰的夠嗆。好不容易等到了休沐,姜棣棠忙攜着香牌去了東宮,接近謝徵一事必須提前,須趕在太子妃人選塵埃落定之前。
既至東宮,姜棣棠又在滿院尋着謝徵身影,最後還是于演武場内瞧見了正在練箭的人。
謝徵自箭袋裡抽了支箭,彎弓射出,仍是姜棣棠昔日所見之靶,亦得昔日之環數。
姜棣棠聽見謝徵淡淡開口,略帶嘲諷之意:“再怎麼努力,亦無濟于事。努力何足道哉,對嗎,折之。”
姜棣棠上前幾步,幺女聲嬌,她取出自己制作的香牌,對着謝徵晃了晃:“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努力就會愈來愈好的,殿下。”
“我不善制香,一點都不會,然我願以三月之期習之。雖較有他人多用些時間,卻亦能造出精美絕倫的香牌。”
“更巧的是,我欲尋制香之道,而褚夫人即擅此藝;我欲制香,而褚夫人有香粉之備;我需時間以晾幹香牌,而太子殿下亦待我至。”
“我的意思是,我恰巧就有努力的機緣。”
努力往上遊的機緣。
“然你竭盡所能,僅抵他人之始,會不甘心嗎。”謝徵又抽了支箭,瞄準靶心射出,這一次,正中靶心。
一語成谶。
“會啊,那又能代表什麼。”姜棣棠看着正中紅心的那隻箭,搖頭,“何人能證,他們自起點就是一直往上走,而我的終點就一定止步于他們的起點呢。”
如果是她的話,她的終點,是将這張靶射穿後,箭還能落在下一張靶的中心上。
“若要言什麼天賦可定下界,那努力誠可突破上限。太子殿下坐擁東宮,享天家殊榮之至,又有演武場之廣供殿下習箭,更有陛下與朝臣共商天下大事,殿下的起點,其實已經很高了不是嗎。”
“而殿下緻思于文韬武略,努力不懈皆為天下人所共知。上月南嶺水災,築堤平患,廣修專所,開倉放糧,以安民心。複農商之興,治南嶺乏弊,此等策略,是殿下想出來的吧。”
謝徵突然擡頭看向姜棣棠,眸色幽深。
“殿下知道南嶺現下的境況罷,安穩濟災,窺生機,破死局,殿下受萬人敬仰。”
姜棣棠亦回視謝徵,笑聲清亮如銀鈴,“太子殿下,或許您自覺尚存諸多不足,然在棣棠之心,乃至天下人心,殿下已為聖明之儲君,機巧忽若神。”
姜棣棠登上射箭台,自謝徵手邊的箭袋中取矢一支,遞與謝徵:“殿下何不試之,将這張靶射穿呢。”
“努力亦為天賦之一,殿下完全可以,越過他們。”
姜棣棠瞧見,謝徵笑了。
她知道,她賭對了。
于是她将那支箭強塞于謝徵之手,又自持所制之香牌,眉眼彎彎,滿是少女靈動,又暗含些賭氣的意味:“殿下莫非是不願收我的香牌,而托詞努力無足輕重。殿下分明就是嫌棣棠不如褚夫人心靈手巧,嫌這香牌難看,殿下直言便是,何須找這諸多借口。”
“怎會。”謝徵難得出聲一回,語調溫柔缱绻,“那勞煩折之替孤挂上,可好?”
姜棣棠應之,微彎其腰,為謝徵懸香牌于身。
本欲再為謝徵整衣,然聞其言,指尖微頓。
他說:“折之之巧,勝于褚樂微;折之之心,勝于許迎燈;折之之質,勝于袁柔歆。”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孤若言,孤有意迎折之入東宮,折之可願。”
姜棣棠擡頭,撞進一雙深邃而柔情似水的眼睛裡。
謝徵看她的眼神有情,或真或假,都無關緊要。
不願的,謝徵。
她怎麼可能願意呢,隻是,她别無選擇罷了。
姜棣棠未答謝徵之言,唯轉眸望向演武場之周壁,碎光疏影,綠槐高柳咽新蟬。
熏風初入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