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紅方,絕無可能。
“為什麼?”姜棣棠斂去一直端着的淺笑,神色轉為清冷。
靳扶楹面不改色,但将眸光收回,直視棋盤,其聲如瓷音泠泠:“料想先生稍後将至,若能在九步之内解開此局,則勝負分明;若不能,則作平局論之,縣主以為不妥?”
“靳娘子知道,我所言何事。”姜棣棠搖頭,仍直視靳扶楹。她觀此殘局不過數分鐘,已可推知結局。而靳扶楹不知已坐此多久,以其棋藝,定知紅将棋不可能于九步之内破局。所以她到底是為什麼,會有此要求。
“紅将棋難破于九步之内,而黑将棋則恰可。靳娘子知之,然否?”
“縣主聰慧,應是深谙棋道。”靳扶楹忽複微笑,繼而舉首,看向姜棣棠,羽睫翕忽:“我知曉的,可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是她想輸。
謝辭因那邊喧鬧,有人想着法子在逗九公主笑,姜棣棠循聲而望,人圍的太多,她瞧不見最中心的小姑娘:“所以這是靳娘子留在這兒不過去的理由,對嗎。”
“不是,”靳扶楹也看了過去,目色難辨晦明,“我必須赢。”
姜棣棠突然沉默了瞬,不知如何接靳扶楹的話。
她原以為,靳扶楹的九步之内,是在影射她自願放棄競争伴讀的機會。
可靳扶楹卻說,她必須赢。
必須赢的人,會給自己定一個必輸的結局嗎。
姜棣棠忽然覺得,她其實看不清這個聞名京華的才女。
“縣主未能洞曉我意,亦無需明之。”靳扶楹見姜棣棠默然,乃自續其言,“我必須赢,我會盡力。”
“可盡力不會必赢。”姜棣棠将視線重新放到了靳扶楹身上,“盡力,才是這世間痛苦的來源。”
圍在學堂門口的人群突然散開,姜棣棠瞧見了邁步進來的嚴太傅。
兩人同時起身,姜棣棠的話還在繼續:“盡力,便意味着你沒有十足會赢的把握。”
姜棣棠突然拉住了靳扶楹的衣袖,将原本朝着棋室外走去的人又帶了回來,将人按坐在她先前坐過的位置上:“不要盡力,我就不喜歡盡力。我想赢,就會用十足的把握。”
“靳娘子,你會赢的。”
“像這樣,就可以。”
姜棣棠語畢,旋身離棋室而去。
她未知自己何以與靳扶楹道此語。
或是因為在靳扶楹身上,她沒看到那些貴女的通病。
謝辭因正在四處尋她,見她過來,即攜其坐于首排之中。
而靳扶楹還在棋室裡坐着,她面前,是黑色棋子。
她想,她明白姜棣棠的意思了。
七月初,伴讀之選結果已揭。
在姜棣棠意料之中。
然其實,她的成績與靳扶楹相同,隻不過是在最後欽文帝問謝辭因要誰時,謝辭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而已。
于是,于宮道之上偶逢正收拾行囊欲離皇宮的靳扶楹時,姜棣棠躊躇,未知應否緻以問候,抑或靳扶楹是否願見己也。
必須要赢,所以這對靳扶楹而言,應該很重要。
但這對她而言,更重要。
希望靳扶楹能赢是真的,但她亦說過,她想赢,就會用十足的把握。
她并非博愛之人,她想要的東西就隻能握在她自己的手裡。
既不會拱手相讓,亦不會讓别人有可乘之機。
“惠甯縣主,”靳扶楹瞥見姜棣棠立于旁側,乃自行趨前,“縣主見扶楹而不語,莫非是不待見扶楹了?”
未及姜棣棠應,靳扶楹續言:“實則縣主無需挂懷,扶楹研習百家之言已逾十載,雖未至孔夫子之仁,然亦明曉勝負之道。縣主學識淵博,扶楹自愧弗如。況縣主所授之道,遠勝一伴讀之名額。”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故或有敗,然吾已竭盡所能,故無憾矣。”
聽到那邊靳家的車夫在喚她準備回程,靳扶楹笑着往回走去:“實冀能與縣主結為知交。”
“下次,我會用十足的把握去赢。”
“那便,再會。”
姜棣棠目送着靳扶楹離開,期間未多言一句。
“伴讀之位,于靳扶楹而言,重若千鈞,其父命其必勝。如此歸去,難免受十數日之禁閉。”緊随其後的袁柔歆走上前,在姜棣棠身邊說道。
“是嗎。”姜棣棠悠悠地看了袁柔歆一眼。
“誠然如是。靳扶楹事事欲争魁首,非出于己願,乃其父所迫。”袁柔歆忽轉視姜棣棠,問道:“我實好奇,惠甯縣主既知此,心中可會有微末同情?”
當然。
不會。
“然此皆微末之事,不足挂齒。縣主得九公主之伴讀,可喜可賀。”袁柔歆亦不望姜棣棠答之,她就是見靳扶楹難得一敗,銳氣稍挫,想找個人訴說快感而已。
歸長秋宮之途,姜棣棠總覺神思恍惚,若有所失。
或因靳扶楹之事,她忽地憶及其身。
世間誰人不可憐。
以至于撞上了一個人,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何為如此啊小縣主,數年未見,投懷送抱的本事倒是精進不少。”
聽聞久違而熟識之音,姜棣棠遽然昂首。
白衣勝雪,清輝朗月,風度翩翩。
邊關幾數載,仍舊蕭然獨絕。
再是相逢,姜棣棠驚喜不語。
一朵芙蓉著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