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過,眼瞧着夏便要來,日照惱人,赤烏無聲地灑落春韶的窗棱,留下點點斑駁畫影。
于長秋宮裡歇着的這段時日,姜棣棠未嘗忘記為謝徵制香牌之諾。适逢午後微涼,她吩咐藍溪帶了匹太後賜的月華錦,朝褚樂微那兒去。
姜棣棠本意是拖着,不欲顯殷勤之态,亦不欲使謝徵生疑。如今已拖上了半月二旬,想來若是她不提及,謝徵或已忘懷,她這才緩緩地開始準備制香牌一事。
行經宮後苑時,有灑掃之婢相聚竊語,瞥見姜棣棠至,即噤聲避禮。
姜棣棠并非喜好是非之人,宮人偷閑本與她無關,她便隻裝作沒有看見,漠然過之。
确定姜棣棠走遠後,那幾個丫鬟才又放下手中的活計聚在一起。
“險矣險矣,幸是惠甯縣主,若是淑妃娘娘經此,我等皆難逃其咎。”
“淑妃娘娘亦不是那般苛責之人……”
“适才言及何事?說到陛下與淑妃娘娘有意擇袁家娘子為太子妃……”
“此消息早已傳遍宮闱,料想非虛也。”
及姜棣棠至,褚樂微正側卧于榻上,閉目小憩。
“妾聽宮人通報縣主至時,還疑心是妾聽誤。”瞧見姜棣棠進了内殿,褚樂微忙起身相迎,“縣主今日怎麼想着到我這兒來了?”
“褚夫人不必總喚我縣主,折之便可。”姜棣棠令藍溪将月華錦呈予褚樂微之宮人,旋而轉視褚樂微,言辭溫婉,又帶了些羞赧,“今日我來,乃有事欲求助于夫人。”
褚樂微瞧見了那方月華錦,心下一顫。
此月華錦乃禦賜珍品,昔日聞有三匹,一贈顧晴臻,一贈虞明宛,尚餘一匹,乃賜于長秋宮。
料此月華錦乃太後賜于姜棣棠,可如今姜棣棠贈予了自己,這錦便是送出之人敢送,她也不敢收。
“縣主此言差矣。”褚樂微喚宮人将月華錦妥善置于幾案之上,“縣主有事吩咐便是,妾怎敢收如此貴重的布匹。”
“左不過一匹錦緞罷了,還請夫人笑納。”姜棣棠随褚樂微入座後,始言其來意,“棣棠今日造訪,實為香牌一事而來。不知夫人可否指點棣棠制作香牌之法?”
褚樂微聞言,微愣之後笑語盈盈:“原以為是何等大事,原不過是一塊香牌而已。縣主若還需幾枚,妾這裡尚有剩餘,贈予縣主便是,何勞縣主親自動手?”
“不是的,”姜棣棠搖頭,似在斟酌言辭,稍頃方道,“是那日離開東宮時,我不慎将太子殿下的香牌毀損。故而我想着自己手制一香牌,以作賠償。”
“殿下非是锱铢必較之人,一香牌而已,豈會向縣主索求賠償。”褚樂微笑她,然後接着道,“我原以為是殿下不喜歡這些女兒家物什,所以平日裡不戴,原來是這樣。”
“那可不成。”姜棣棠還是搖着頭,“我同夫人一樣,向來不喜歡虧欠旁人,弄壞了便該賠償。更何況還叫夫人誤會了殿下心意,那才是棣棠罪過。”
“縣主言重了。”褚樂微笑道,“縣主若有意制作,妾自當相助。正巧我這兒尚有些許香粉,想必制作不須多時。”言罷,褚樂微喚婢子備齊所需之物,随即遣退衆人,攜姜棣棠朝案幾處行去。
褚樂微先為姜棣棠示範捏制香丸,而後擡頭,瞥見身旁之人神情異常專注。她忽憶起近日宮人所言,初以為荒誕不經,而今觀之,似有迹可循。
于是褚樂微輕聲問道:“折之,聽聞你初至東宮那日,迷失路徑,乃蒙太子殿下引路而歸?”
“嗯……”姜棣棠正心無旁骛地捏着香丸,乍聽褚樂微之言時,還未反應過來,“是,那日我迷失于東宮之中,徘徊良久。幸得太子殿下相助,否則恐至夜猶未能歸。”
姜棣棠戲谑自解。她本無隐瞞褚樂微之意,亦無需隐瞞。
褚樂微并不得謝徵之寵,亦無争寵之心,知之亦無妨。
隻是姜棣棠未曾料及褚樂微會主動問及此事。
“看來殿下對你倒是上心,他平日裡可不喜歡别人麻煩他。”褚樂微接了姜棣棠的話,然後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折之,你可知,陛下有意要袁柔歆做太子妃?”
姜棣棠揉着香丸的手一頓,随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頭看向褚樂微,心裡多了些疑慮。
據她觀察,褚樂微非乃輕言蜚語之輩。
姜棣棠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這事兒在宮中早已傳了個遍,你成日裡呆在長秋宮内,未知其詳,亦屬常情。”褚樂微接過姜棣棠手中之香丸,以模塑形,“百花宴本就是為了相看皇子妃,袁柔歆才藝出衆,自然能入陛下之眼。且其家世顯赫,入主東宮亦非意外之事。”
姜棣棠聆之,總覺着褚樂微言辭間哪兒有些奇怪,似對袁柔歆或太子妃人選不甚滿意:“夫人是……并不喜歡袁姑娘嗎?”
褚樂微搖頭,将已塑好之香牌遞與姜棣棠,教她打孔穿線,緩言:“我喜不喜歡有何用,是太子殿下不喜歡。”
褚樂微又去取了流蘇珠子回來,遞給姜棣棠:“就百花宴那晚,陛下曾與太子殿下商議太子妃之選。或許太子殿下對袁柔歆并不滿意,遂與陛下起了争執,最終不歡而散。歸來後,太子殿下被禁足于東宮,外稱染疾,實則因争執所緻,兩日後禁令方解。”
“但說到底,我還真不喜歡袁柔歆那副做派。若是要她入主東宮,我與迎燈之日子,恐将更為艱難。”
“太子殿下怎會那般沖動?”姜棣棠覺得奇怪,謝徵可不是那般不知輕重之人。往日姜家嫁女,他皆應允,今袁柔歆之家世亦不過稍遜一籌,何以緻其失态至此?
她可不信,天家之人真會沉溺情愛,儲君更是。
“這誰知曉,或許昔日殿下曾與袁家有過龃龉。”褚樂微随口應了一句,複而正色看着姜棣棠,“折之,你同我說實話也好,你是不是,也有那麼一點想要那太子妃之位?”
姜棣棠默然片刻,未曾料及褚樂微竟直言相問,然她仍坦然承認。
既然褚樂微有此一問,必是已窺見一二。
直到姜棣棠将流蘇墜子系好,她才聽見褚樂微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