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自東宮歸來,已逾十日。此間,姜棣棠日閉其室,不出戶庭,不與外界通。或問其故,則稱是體有微恙。太後聞之,特遣太醫往診瞧看,結果到底是染了風寒之疾,不過并不甚重,卧榻數日即可康複。
姜棣棠自通醫術,病狀如何,心中早已有數。更何況這風寒本系自己折騰出來的,又何須煩勞太醫院院判走這一遭。
隻是太後不放心罷了。
院判所留藥方,她也棄而不用。說來倒是稀奇,昔時學醫,嘗百草而無怨言,每每病自襲身,卻常以畏苦為名,拒不飲藥,太後亦莫可奈何,唯從其意而已。
故姜棣棠閨中常備銀針一套,每病則自針自治,雖費時稍久,終能得愈。
畏苦不畏疼。
“姑娘,您這已經整整十日閉門不出了,太後娘娘不會生疑麼。”藍溪依于姜棣棠身後,低聲問之。
太後知藍溪與姜棣棠情誼笃厚,且藍溪乃其生母所遺之婢,故救出姜棣棠之時,亦順攜藍溪而出。
“這四周皆為太後娘娘的眼線,我之狀況,每日皆有人定時禀報。且憶往昔病時,未嘗非旬日半月方愈。今十日已過,尚未有人召我,又何懼之有?”姜棣棠将手中之針遞予藍溪,以目示意,令其藏牆上所懸竹闆。
她哪是在房中養病。
分明是在房中練習投擲銀針。
昔時病卧閨中,閑暇之餘,她好以銀針戲擲。後覺其可充飛镖之用,且細小易攜,不失為護身殺敵之利器。因是,她每月必設法自緻重病,纏綿病榻旬日乃至半月,托詞風寒不宜見人,閉戶潛修擲針之術。
她本性恬淡,不喜外遊,與人交遊亦鮮。況乎去處寥寥,何若托病幽居,自得其樂,連太後亦無須見。
她早知太後對她垂愛之深,亦是别有用心。
隻不過她素未涉武學之門,又乏良師指引,唯憑己力摸索。曆經五六載,方得堪堪達七環八環之境。
這麼想來謝徵的九環倒還真是不錯。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姑娘盡折騰自個兒,對自己竟也是這樣心狠。”藍溪将東西收好藏在櫃中,才回身蹲于姜棣棠面前,低聲嘀咕道。
“哪有。”姜棣棠揉了揉太陽穴,随口回了小侍女的話。
自浸了冷水而感風寒以來,迄今已旬日,她猶覺頭痛不已,應是未痊愈也。
藍溪搖頭不語,她知曉自家姑娘脾性,明知是自戕其身,然又死活不肯承認。
“我觀今日天色甚佳,你伴我居此室中,恐亦覺沉悶如黴。随我出去走走,可好?”姜棣棠瞧清了藍溪的神色,知其稍有不悅,然仍順着自己的意,便也自覺将人終日囚于室内頗為慚愧,倒也順了次藍溪之意。
果不其然,藍溪聽了她的話,即欣然色喜。
到底是沉不住氣。
姜棣棠先是去了正殿拜了太後一回,被挽留叙談良久,才得以從長秋宮抽身出來。
昔時隐于宮中不好露面時,她欲遊之處甚衆,然今得宮中自由之行,反不知所往。
于是不知緣由的,她又攜着藍溪至宮後苑。
宮後苑與菡萏池相接,中有長橋貫通,可至望月亭。
日色漸升,天漸回暖,枝梢幼鳥啾鳴,小泉無聲汩汩淌,輕接澈水漣漪蕩,淳膏湛碧。
倒是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春色光景氣派,向來引人。
故而姜棣棠于長橋之畔,望見望月亭中影影綽綽,亦不覺稀奇。
看着雍容華貴,珠圍翠繞,許是這宮裡頭的哪位娘娘。
姜棣棠素性不喜與人交往,況又不識此貴人。本欲視若無睹,悄然離去,豈料庭中之人亦窺見之,含笑舉手招之。
這一出,便是逃也逃不掉。
姜棣棠隻得依言趨前,然又不知何以稱之,惟微屈其膝,緻以問候。
“你就是惠甯縣主罷,果真玉軟花柔,袅袅婷婷,令本宮見之亦心生歡喜。”該女子攜姜棣棠至其側,令其并坐,複言曰:“本宮乃顧氏,名晴臻。召你至此,實無大事,惟欲詢你宮中生活可慣否?前些日子本宮往太後處請安,原欲順道瞧瞧你,誰知你染了風寒閉門不出,這才作罷。今兒倒巧,在這兒遇見了。”
姜棣棠聽着顧晴臻的名諱,才突然憶起此人當是臻淑妃。
也是——謝明霁的生母。
自魏皇後崩逝後,欽文帝未立新後,故宮中位分至高者乃臻淑妃,執掌六宮之權亦在其手。
“棣棠不知是淑妃娘娘,适才禮數或有不周之處,祈娘娘海涵。”姜棣棠忙又起身,複向顧晴臻行跪拜之禮。
“無需拘禮,本宮此處素不重繁文缛節,”顧晴臻伸臂扶她,眉宇間流露出溫和之意,“淑妃之稱,不過虛名耳。你既為太後義孫女,又為陛下親封之縣主,自當與其他公主皇子等同視之。喚本宮為臻娘娘便是,可否?”
姜棣棠心内暗驚,不解顧晴臻的用意。
她隻是個亡了家還寄人籬下的女兒,縱得太後之恩典,衆人亦知其地位之卑微。然顧晴臻竟肯自降身份以擡高她姜棣棠的地位,姜棣棠心内更多的是未知之懼。
此宮中之人,能至今日之境者,所行所為皆有所圖。
然她終不能拂逆顧晴臻之意,遂颔首應之。
“見你氣色尚佳,料其身體恢複無虞,本宮心也稍安。念及太後娘娘必不輕慢于你之衣食起居,然若有所需之物,或婢仆有冒犯之處,皆可告于本宮。”顧晴臻瞧出了她的拘謹不安之狀,略作思索,終未多言。“本宮忽憶及,下月中旬宮中将設百花宴,若你無事,可來共襄盛舉。”
姜棣棠默然而應,二人靜立片刻,終是顧晴臻先啟言,言其微感疲乏。攜婢子漸行漸遠後,姜棣棠才緩緩離開望月亭。
百花宴……
姜棣棠搖頭歎息,她素性不喜喧嚣。
畢竟從小就是清靜大的。
四月十二日。
春光不憚顔如玉,怠慢炎風刁似燃。
晨起霧散,孟夏稍燥,光影落窗幾縷,銅鏡之前,有少女婉約,正描眉施紅妝。靜影散散,發髻輕绾,珠钗搖曳,粉撲雙頰,如玉生香。
柳腰微展鳴金佩,蓮步輕移動玉肢。
姜棣棠終應顧晴臻之邀,以赴百花宴。
原因無他,不過是近日方知此宴非唯賞百花嘗百花而已,亦是旨在邀三品及以上大臣之女眷入宮遊玩小住,名曰共慶春來,實則為選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