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步行至菡萏池畔,忽聞泠泠之音來,有昆山碎玉之韻。從旁細觀,隻見姝子袅娜影,旁立一華服稚女。
這孩童姜棣棠識得,昔日于長秋宮中曾數睹其容,乃九公主謝辭因。
小公主年約六七,奶聲奶氣而态度莊重,正與身旁婦人絮語。姜棣棠并未細聽,但聞其言似涉及花環損壞之瑣事,她遂徑自前行,不欲上前見禮。
與她何幹。
“太子皇兄亦寵我稍許,你不過太子良娣,我命你重編花環,何以不應?”
忽聞小公主放聲呼喝,姜棣棠頓時駐步,複擡眸望了過去。瞬息之間,姜棣棠已心生微計。
正愁不知以何為引親近東宮。
她提裙走過去,俯首向那小公主作禮,莞爾道:“臣女參見公主殿下。臣女方才于碎石徑上,聞公主似有憂色,若因花環之故,殿下若信得過臣女,不妨交付臣女一試。”
那九公主撇唇欲拒,但看清姜棣棠樣貌,神色頓時一亮,複又故作老成,清嗓而言,扭捏矜持道:“你會編花環?我瞧你生得秀美,便勉為其難,許你一試。然若是編得不佳,我必然會降罪于你。”
姜棣棠無奈而笑,小公主終究年幼,脾性絲毫不加收斂。
旁側夫人憂慮的神色,棣棠亦未曾忽視,報以一笑。
姜棣棠循原路而行去尋覓些當下盛放的花卉,及返宮後苑時,才發現謝明霁已然離去。她未多做逗留,摘取數朵桃花梅花,複歸菡萏池,于謝辭因面前有模有樣地編織起來。
不出片刻,一個全新的花環在姜棣棠手上綻了開來,九公主欣然接過,沖她笑道:“漂亮姐姐手真巧,這花環甚美!我記着我應是于宮中未曾見過你,你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姜棣棠盈盈一拜,亦回以笑顔:“回殿下,臣女姜棣棠。”
九公主若有所思,微微颔首,似已将此三字銘記于心。然其對姜家之變故尚不甚了了,遂對姜棣棠道:“我名喚謝辭因,日後若有閑暇,必再尋你玩。你頭上的桃花絢爛奪目,不知可否割愛相贈?”
姜棣棠擡手輕撫發間,方憶起先前有人于言談間為她發上别了一枝春桃。
她未加猶豫,輕輕取下,遞與九公主,笑言:“公主既喜,自當相贈。”
瞧着九公主率着衆人歡喜而去,姜棣棠方回眸望向身旁靜立之婦人,欲語之際,卻見那女子已先向自己颔首緻意。
“妾身向縣主請安,感激縣主方才替妾解圍之恩。”
姜棣棠故作不解之狀,與人回以平禮,并詢問道:“夫人識我?”
“自然識得,”那婦人輕聲說道,眉眼間流露出柔和之意,“妾乃東宮之人,名喚褚樂微。昔日便風聞東宮将有太子妃入主,期盼已久,卻不料風雲突變,變數叢生。今日得聞太子殿下之言,方知姜家罹難,族人皆锒铛入獄,唯四女承太後之恩得保周全。今于宮中聞姑娘姓姜,料想便是那惠甯縣主無疑。”
姜棣棠聞言,微微一笑,贊褚樂微慧眼如炬。
褚樂微含笑施禮:“妾既受縣主恩澤,自當回禮以表謝意。妾身不才,于琴棋書畫無所長,唯于點茶之道略通一二。倘若縣主不棄,可願同妾至東宮一試。”
姜棣棠聞言,心中正合意,然面上仍作猶豫之态,略作思索。
褚樂微見狀,心知姜棣棠或有顧慮,遂解釋道:“縣主且寬心,太子殿下并不幹涉東宮何人進出之事,況平日朝臣皇子亦常出入東宮。且妾亦非殿下寵妾,殿下恐無暇顧及妾身,縣主來訪,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
“那便有勞褚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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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棣棠終是同褚樂微一道進了東宮,褚樂微所言非虛,她的茶藝确實精絕,此刻整個偏殿内都彌漫着淡雅的茶香,令人心曠神怡,倍感惬意。
品茗兩杯,閑叙數語後,姜棣棠忽言欲如廁,托詞而出。
此番得入東宮,若未得見太子而返,她實不甘心。
此時時辰尚佳,料太子應尚在東宮之内。
于是,棣棠于東宮之内悠然徘徊,自清音閣輾轉至藏書樓,再至懿墨閣,凡太子可能所在之處,皆一一踏遍。姜棣棠知曉自己已行至東宮外院,原想着尋不見太子便回去,卻在演武場門前偶遇那宮後苑消失之人。
二人目光不期而遇,姜棣棠面前的少年眼神似欲将她穿透,宛若透過其軀殼,窺視他物。
日懸中天,光芒灑地,卻有莫名的寒意襲來。
靜默對峙間,飽含雙方試探。
此次,非姜棣棠先緻以問候。
“真巧。”
謝明霁朝棣棠走近幾步,分明是熾烈如炎日的眉宇,唇邊漾起的笑意醉人心扉,然眸光卻清醒至極,近乎冷酷。
“在這兒都能遇見姜四娘子,你說,巧是不巧。”
姜棣棠冷眼看着謝明霁,忽而微微笑了:“臣女是不是,依舊該同殿下問安。”
空氣仿佛有瞬間的凝滞,姜棣棠聽見謝明霁笑了,卻有些瘆人:“姜四娘子不是說,這是你的本分?本分之事,還需問該與不該?”
謝明霁深深地睨了她一眼,随即與她擦肩:“尋太子的?他在裡面。”
言辭之中滿是意味深長,棣棠側首,雙眸清冷如寒泉。二人相距甚近,近至可覺對方溫熱呼吸,然棣棠紋絲不動,靜視謝明霁,任其貼近自己耳畔細語,極有侵略感:“姜四娘子若欲嫁謝徵,我便祈願姜四娘子早日成其正妃,料想此事對四娘子而言,非難事也。”
棣棠不明謝明霁之好意,亦不信堂堂三皇子兼皇城司指揮使之尊,會閑暇到來幹涉自己的事。
隻是三次遇上謝明霁,她都覺着謝明霁身上戾氣太重,不僅是平日裡嗜血成性,更有對她莫名的敵意。
或者說——針鋒相對。
“隻是想做太子妃,倒也需要些本事。不過世間之事便是要難些才該去做,鸢飛戾天,魚躍于淵,我便靜候着姜四娘子平步青雲,得償所願。”
謝明霁說完,又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于她的發髻之處,輕嗤了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