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九點半,衛國區醫院。
夜間的急診科正是最繁忙的時候。方鑒雲趕到時,打老遠就看到了走廊盡頭的聞序。
聞序站在手術室門外,雙手插兜,靠在牆壁上閉着眼睛假寐。青年仍穿着那件灰色風衣,裡面黑色的檢察官制服有些皺了,領帶也不再服帖地貼在胸前。醫院天花闆的白熾燈在青年刀刻斧鑿般疏朗鋒俊的側顔上打下明暗交割的線條。
方鑒雲走過去,停在他身旁。
“聞檢察官。”
大約是因為忙碌,聞序額前的碎發遮擋住眉眼,配上不俗的五官,看上去有一種别樣的淩亂美。
聽到方鑒雲的聲音,聞序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時目光裡還有點微醺似的倦意。可下一秒,看清來人後,聞序愣了愣,嗖的一下直起身子,舔舔幹澀的嘴唇:
“你來了啊。都聽說了嗎?”
方鑒雲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還是規規矩矩回答:“是,處裡同事說,譚峥家裡送來一個omega,似乎是……和他有些不尋常的關系。大概率是服藥過多,現在就看能不能救回來了。”
聞序嗯了一聲,方鑒雲忽然發現對方好像有點漫不經心。
“還聽說……别的事了沒?”
方鑒雲:“就這些。”
聞序摸了摸鼻子,低下頭沒事找事似的用馬丁靴的鞋跟輕蹭瓷磚上的一塊污漬:“行,先等搶救結果出來再說。”
方鑒雲蹙了蹙眉。聞序的狀态有些不對勁,明明白天還是那個雷厲風行一絲不苟的硬漢檢察官,這才過了多久,忽然就變了個人似的,說話都溫吞起來,語焉不詳的。
更詭異的是,方鑒雲隐約察覺到,聞序的這份吞吞吐吐似乎和自己有關——仿佛是在刻意回避自己,躲着自己一般。
他想了想,并沒有選擇戳破聞序突然的性情大變,而是繼續問道:
“譚上校人呢?”
聞序:“在警局錄口供呢。那家夥現在估計一個頭兩個大了。”
講這話時他仍然有點目光躲閃,方鑒雲按下心中的疑慮,問:“難道是三項報告出來了?”
“對,”聞序指指走廊上的一排長椅示意他坐下說,待方鑒雲坐下,繼續道,“他用藥基本上是闆上釘釘了。一會兒有個當事人會來,需要我們問她點事,你跟着我,做好記錄。”
方鑒雲點頭。走廊的另一頭不斷有匆匆忙忙的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經過,推車滾輪在地面上發出咕咚咕咚的嘈雜聲響,吵得人心靜不下來。
忽然一陣與遙遠的吵鬧不同的窸窣聲傳來,方鑒雲側過頭擡眼,發現聞序脫下了他那件灰色的長風衣,收在臂彎裡折了兩折,疊成一個不小的方塊。沒了外套遮掩,年輕alpha裹在檢察官制服下的上身暴露在視線裡,寬闊的肩膀撐起闆正的制服肩線,即便穿得嚴實,仍能一窺層層衣着之下屬于alpha的緊實而流暢的肌肉線條。
alpha将風衣遞給有些出神的方鑒雲,癟了癟嘴。
“接着啊,”他不耐煩道,“你不是腰不好嗎,墊着。”
方鑒雲黝黑的瞳孔輕微一擡,在聞序别開的側臉上停留一霎。
“謝謝,”他接過衣服,墊在腰後,視線很快垂落下來,“聞檢察官你很細心。”
聞序眼珠轉了轉,瞥了一眼坐着的人。方鑒雲背靠着疊好的衣服塊兒,身子微微傾斜,重心稍壓在搭着扶手的胳膊肘上,本該是個有些妩媚的姿勢,偏偏方鑒雲這樣坐着,倒絲毫讓人覺不出什麼妖娆慵懶的味道來。
“照顧你也是工作需要,你身體跟不上,會影響我們的進度。”
嘴上說得幹巴巴,聞序心裡卻有點說不清的奇怪滋味,轉過身,“當事人來了,你做好記錄,有什麼話等我問完了再說。”
走廊盡頭果然有一個人影在向這邊走來。方鑒雲從包裡拿出筆記本翻開:“收到。”
聞序點點頭,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走來的人。
不一會兒,那個模糊的身影便在二人視野裡逐漸清晰。
是一個女人,或許還是個omega。女人看上去不到三十歲,披着件小香風外套,頭發亂糟糟的,濃妝也花了,但仍掩蓋不住本身嬌媚精緻的長相。她在聞序面前站定,警惕地看了一站一坐的兩人幾眼。
“你們就是那個什麼檢察官?”女人裹緊外套,聲音沙啞,“有話就問吧,但事先說好,我是無辜的,今晚的事兒和我沒關系。”
聞序從上衣内兜掏出證件翻開,展示給女人看:“是,聯邦最高檢察院。定罪是警察需要做的事,我們隻是對譚峥上校的身邊人做些調查,請你配合,女士。”
那女人看上去似乎文化程度不高,對聞序的話聽得雲裡霧裡,最後幹脆放棄了,搖搖頭:“随便你吧。”
聞序收起證件:“今晚你在譚峥家裡?”
“對。”女人微微岔開腿,換了個省力的站姿。
聞序盯着她:“你們在做什麼?除了你,還有别人嗎?”
方鑒雲忙着記錄,一擡頭,見女人的腮動了動,這才發現她還在嚼口香糖,也不知該不該說這人心大。
“還有小雅——就是搶救的那個,”女人甩了甩頭發,“我們仨在一塊還能幹什麼事啊,大檢察官,你明白的吧?”
聞序一隻眼皮跳了跳,保持着嚴肅的語氣:“女士,據你所知,譚峥上校是否有過服用聯邦法律規定的違禁藥品的行為?你的這位……女同伴有當着你的面服藥嗎?”
女人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換了半邊口腔咀嚼那塊口香糖。
“他那個年紀,不嗑藥怎麼能和我們兩個人玩得動啊,”說着女人冷不丁一笑,“小雅用不着嗑藥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那老東西哄着她,她一時暈了頭……”
“那你呢?譚峥沒有慫恿你也一起嗎?”
“我?别開玩笑了檢察官先生,剛剛我不已經做過檢測了嗎,都說了你們别懷疑到我頭上,我和他們的事兒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女人瞪起眼睛,配上濃密到誇張的黑色假睫毛,顯得眼睛大到唬人,聞序連忙擡手:“冷靜,女士,我們隻是問一句……你們分别和譚峥認識多久了?”
女人翻了個白眼:“快兩年了,小雅的話,不到一年吧。”
聞序問:“除了□□關系之外,譚峥有沒有許諾給你們什麼?”
“我是沒有,”女人說,“那家夥倒是大方,不過我有的是朋友,和他隻是合得來,也不計較這一兩個子兒……小雅的話——”
女人思忖了一下。
“小雅是個黑戶,你懂黑戶是什麼意思吧,帥哥?”她對聞序擠擠眼,“倆人蜜裡調油的時候,小雅也和那位長官提過這事兒,後來那長官好像真的替她出手擺平了。”
方鑒雲飛速在紙上記錄下這條關鍵信息,又聽到聞序問:
“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看清,譚峥給她服用的具體是什麼藥物,是什麼時間,通過什麼方式給她服用的?”
女人:“這可說不好。當時桌上有不少酒水,誰知道哪一杯裡……”
她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聞序深望了女人一眼,不帶溫度,禮節性地笑了一下。
“謝謝配合,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