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洵依依不舍,“你不吃嗎?”
“我早就吃過了,”惜棠拍開他的手,吩咐道,“我一會就回來了,你快快去用膳。”
謝洵隻能點頭應了。晚膳有八寶飯,清炖甲魚,炮羔羊,肉羹湯和清煮芥菜。謝洵餓得狠了,一個人就吃了個精光。惜棠微笑看着他進食,見他額角吃出了細汗,還拿着巾帕給他細細擦拭。謝洵吃飽喝足,終于想起了什麼,問惜棠,“今日阿母沒有為難你吧?”
惜棠淺笑着搖頭,謝洵卻是不相信,“真的嗎?你可莫要騙我。”
惜棠隻能說出實情,“母親還是老樣子。”
謝洵有些不高興,“同阿母說了許多次了,她還是一點都不變。”
提起婆母,惜棠也不知該說什麼。隻能道,“你不放心的話,明日與我一同去請安吧。”
謝洵悶悶地點頭,又道,“與我在一起,終究是委屈你了。”
“說什麼胡話。”惜棠瞪着他,“日後不許再說了。”
在惜棠面前,謝洵總是落于下風的。此刻見惜棠嚴肅起來了,他連忙點頭應是,終于見惜棠露出笑顔。在深而微寒的秋夜裡,燭光總顯得淡而薄脆。而惜棠一雙美目波光粼粼,望之又不似人間之姿。謝洵心生向往,卻又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
雨陸陸續續地停了。
惜棠有些高興,“下了一整天的雨,可算是停了。”
謝洵現在很是精神,他聽着惜棠言語,卻是搖頭微笑道,“長安秋季多雨,隻怕明日還要下。”
惜棠失望極了,“難得來一次長安,我還想多出去逛逛呢。”
謝洵的幼年與少年時代,皆是在長安度過的。對他來說,長安的一切都是不新奇的。但聽惜棠如此說了,他便道,“總有一兩日是天氣好的,介時我與你一同出去。”
惜棠淺笑着點頭,她用銀叉子叉了一片香瓜,香瓜浸在冰水裡,吃起來冰涼涼,甜津津的,她喂了謝洵一片,謝洵正在繪丹青,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仔細看了看,發現他是在描繪昨晚宴飲的場景,便問道,“怎麼在畫這個?”
謝洵眼睛還在盯着自己的畫,“難得回一次長安,也不知下次是何時……”他微微搖搖頭,“權當留做紀念吧。”
惜棠點點頭,想到了什麼,忽然不作聲了。謝洵察覺了她異樣的沉默,便側過臉看她。他的眼睫毛很長,鼻梁很挺拔,但肌骨仍是豐潤的,臉龐猶帶着少年的稚氣。他想了一想,認真地問道,“是在擔憂入宮嗎?”
惜棠不高興地吃了片香瓜,“一點點。”
謝洵見狀,就笑了。
“就一晚上而已,不用太過擔心。”他補充說,“況且,我時刻在你身邊。”
惜棠略略有些心安,但還是忍不住問,“隻太後與陛下……”
謝洵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下,不得不承認,這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都是頂頂不好相處的。“無論如何,我們恭敬以待就是了。”謝洵安慰般的說,“母後與陛下都是講理的。”
惜棠盡管心有疑慮,卻也沒有再問了。“好。”她柔聲說,“總歸我們是在一處的。”
謝洵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日卻是個好天氣。
他和在臨淮的每一天一樣,與惜棠一同向王太後問安。因為王太後今日有約,沒有過多叮咛他們,而是早早地就出門了。
盡管不願承認,但母親的離開,還是令謝洵稍稍松了口氣。借着明媚的秋光,他與惜棠共同繪着丹青。長安的十月,金菊花開的正鮮妍。在臨淮時,閑來無事,謝洵就喜歡與惜棠一起繪丹青。此時,他觀察着窗外簇黃簇黃的金菊花,手把手教着惜棠上色。惜棠無論做什麼,都是無比認真的,當看到一團團金菊在自己手下誕生時,她和謝洵幾乎同時笑了。
一同用完了午膳,午後,謝洵在書房處理國中諸事,惜棠則去打點府中各項事宜。自明帝平諸王之亂以來,諸侯王的權力雖有所削弱,但仍能大略執掌封國之政。謝洵想到此處,執筆的手不由得微微頓住。縱然如何性情淡泊,謝洵亦是明帝之子,文帝之孫,身軀中與他的皇帝兄長一樣,都流淌着武帝的血脈。但一朝分封為王,卻是另一種與皇帝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謝洵很少想起這些,此刻回過神來,也為自己的念頭暗暗心驚。他正有些不知所措,天空卻忽然一聲雷鳴,謝洵猛地擡眼望去,遠方天際烏雲滾滾,雷電交加,大雨又在突如其來中降臨人間了。
謝洵久久愣着,還有些反應不及。不知過了多久,甯安忽然急急走入,一字一句說,“大王,陛下駕臨了!”
仿佛某種不詳的征兆,忽然變作現實一般,謝洵一時目眩起來。他片刻不敢耽誤,匆忙站起身來,還來不及詢問緣由,就要去恭迎皇帝。在冰冷的秋雨中,天子儀仗浩浩蕩蕩,一眼望不見盡頭。而皇帝就坐在至尊的乘輿之中,仿佛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一般,往謝洵投來了一道極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