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才坐下,還來不及動筷,門房就來報。
“老爺,鹽運使付大人遞來一張拜帖,說是請您今晚過去一聚,來的是付大人家的大公子,就在門口等着老爺回話。”
“這個時候遞拜帖?還讓他的長子親自來送?”楊妗妗詫異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垂首思考了片刻,放下筷子,低聲同妻子解釋:“有位身份極為貴重的大人物近日到了江南,傳言人似乎就在揚州城裡,許是真的有公務相商,我還是得去一趟。”
“好,多叫幾個身體強健的護衛跟着,月黑風高的,别出了什麼岔子。”楊妗妗不放心地叮囑。
楊婉婉索性說:“姐,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讓我扮成護衛陪着姐夫同去吧。”
林如海笑着拒絕了小姨子的提議。
“又不是要入刀山火海,不至于,更何況眼下這情形,那位大人物說不定正盯着揚州城的一舉一動,即便真的有人想對我不利,也不會挑在這個節骨眼上,除非他想魚死網破。”
“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接過下人送來的披風,楊妗妗親自替丈夫披上,又重複了一遍:“早些回來。”
握了一下妻子的手,林如海說:“放心,不會有事的,安心在家等我回來。”
雖然年紀還小,但球球也察覺到氣氛的緊張,娘親似乎很不安。
他小跑到娘親身邊,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腦袋,很認真地對她說:“娘親不怕,球球保護娘親。”
下一刻,林如海溫熱的大掌落在了他的頭頂,球球隻聽見他說:“乖乖陪着你娘親。”
随後,便帶着幾個人匆匆離去。
球球聽見小姨歎了一口氣,也走到娘親的身邊,安慰她說:“姐,雖然這個鹽運使以前确實針對姐夫……”
“别當着孩子的面說這個。”楊妗妗及時打斷了妹妹。
“球球,咱們先吃飯吧,剛才不是跟你小姨說你餓了嗎?”楊妗妗牽着球球重新落座。
轎子落地,付家長子開口打斷了林如海的沉思。
“已經到敝府,林大人請。”
收斂紛雜的思緒,林如海撩開簾子,随人進了付府。
“林大人,這幾位便先随我到偏廳等候吧。”付家大公子一進門就開口。
“大人?”幾位随行的護衛看向自家老爺。
林如海勾了一下唇,溫和道:“你們都随付大公子去吧。”
這都轉鹽運使的府上看起來富麗堂皇,仆人的打扮穿戴也十分體面,就連待客用的茶碗都是上好的青瓷。
“這個時候硬是把林大人您給請到府上,實在是失禮了。”一個體寬肚圓的眯眯眼笑着走了進來。
二人依照規矩行了平禮,林如海還是坐在原位上,這位主人家卻并未坐主位,反而陪坐在下首。
這便是都轉鹽運使付慶霖,他的品階是從三品,林如海是七品,原本不該對品階比自己低上許多的下官如此客氣。
但林如海身為巡鹽禦史,雖然品階不高,卻可直達天聽。除卻糾察奸弊,差遣巡捕私販,查勘鹽場事務之外,還有權力考核鹽場相關官員,都轉鹽運使也在被考核之列。
名義上此人官職高于林如海,實際上整個都轉鹽運司卻是林如海的下屬衙門。
“林大人,還沒用晚飯吧?正巧本官命人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林大人一同嘗嘗?”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即便雙方都心知肚明不是來吃飯的,但面子上的工夫還是得做。
偌大的桌上,擺了十幾道珍馐,卻隻坐着兩人,付慶霖連他的長子都沒留下,其他閑雜人等更是上了菜就都退了出去。
親自為林如海斟酒,笑得極為親近地說:“我與林大人共事也有近十年了,往日呢,一直礙于顔面,未曾與林大人多親近些。”
林如海虛扶了一下酒杯,神态依舊溫和。
“付大人客氣了。”
“應該的應該的,同樣是負責鹽課,本官又略長林大人兩歲,便鬥膽稱林大人一句老弟,來,當哥哥的先敬老弟你一杯。”
看樣子這位鹽運使确實是有些着急,今日不但“禮賢下士”,還說出這等話來,林如海心裡估算着,手上的動作不緊不慢,與那付慶霖碰了一下杯,緩緩飲盡杯中之物。
付慶霖又立刻替他滿上。
一連三杯下肚,才拿起筷子,不過卻并沒有伸出去夾菜,反倒是繼續開口與林如海說話,這次卻不再是閑談了。
“既然咱們都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了。”
林如海倒是夾了一筷子菜入口,年紀大了,今日這酒喝得猛,不悠着些,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安生,壓下腹内的不适,他才開口接話。
“現下隻有你我二人在,付大人想說什麼,便直說吧。”
“如海老弟是爽快人,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付慶霖直接将筷子放下。
“那位老千歲确實到了揚州,且本官已經得到确切消息,他下江南之前,曾秘密入宮過一趟。”
林如海咀嚼的動作一頓,看來這付慶霖背後的人不一般,竟連禦前的事都能打聽得到。
“付大人是懷疑老千歲奉了皇命,特意來揚州調查?但本官怎麼聽說,老千歲隻是喜歡遊山玩水,說不定是恰好路過揚州而已,況且揚州那麼大,最先該着急的,怎麼也輪不到付大人吧。”
隻見付慶霖
“雖然這位老千歲明面上手裡沒有任何差事,但他畢竟曾經統領過錦衣衛一年多,錦衣衛是做什麼的,老弟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林如海輕笑了一聲,又夾了一口菜,不緊不慢地吃着。
從他淡定的反應中,付慶霖立刻就明白了,人家多半幹淨着,這些年收下的東西,大約早已上禀,過了明路。
可一想到上頭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的交代,就像腦袋上懸了一柄利劍,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落在他的脖子上,付慶霖徹底豁出去了,他總得自救。
“我同老弟直言吧,聖上與老千歲的談話間,涉及鹽課的字眼,所以我才會如此急迫尋老弟過府相商,尋個合适的對策。”
“鹽課?”林如海這次是真的放下筷子了,按照習慣,還取出袖中随身攜帶的帕子,擦拭了一番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