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信件,林黛玉特意湊到燭光近處,才看見開頭“吾兒囡囡”那四字,兩行清淚就滾落下來。
她先前一直是家中獨女,在爹娘膝下承歡,無憂無慮,備受寵愛,直至六歲那年,母親病逝,外祖母寫信至揚州,要她來京都陪伴身側。
父女上次相見,還是五年前林如海病重,對父親的思念,這些年隻多不少。
信中說的都是些日常的瑣事,也問及她如何,通篇都是一個做爹爹的對女兒的思念與關懷。
一封家書,薄薄的兩頁紙,林黛玉卻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紫娟端着一碗才熬制好的補藥進來。
“本該是高興的事兒,小姐怎的又哭了呢?要是讓遠在揚州的老爺知道了,不知該多擔心。”
紫娟把藥遞到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快擦擦眼淚,趁熱将藥先喝了。”
用絲帕擦了擦眼淚,林黛玉将信折好,打算塞回信封,放進專門藏家書的小箱子裡,卻意外發現裡頭還有别的信。
“這是?”
展開一看,淩亂的筆迹,模糊的線條,瞬間就破涕為笑。
就連紫娟在旁邊瞧見了,都忍不住噗嗤一聲。
“這不必想了,定是小少爺的手筆,小少爺今年倒是不必求着老爺代筆,自己親自寫上了。”
“以後可别當着他的面兒笑話,我這弟弟年紀雖小,可要臉面得很。”
“是是是,奴婢哪兒敢呢,不怕叫小少爺的眼淚給淹咯。”
這也是有出處的,去歲年末,林如海給女兒寫信的時候,叫幼子給撞見了,小家夥愣是也要一起給長姐寫信,林如海以他不會寫字為由拒絕,這小家夥頓時水漫金山。
信紙的末端被他的眼淚泡濕了,暈了兩三個字,林如海在後面加了一段注釋。
林黛玉當時看過之後,笑着說與身邊人聽,主仆們都樂了許久。
“不過……小少爺這畫得跟鬼畫符似的,實在是叫人敲不出個頭緒。”
正巧雪雁那邊進來彙報,也跟着湊起了熱鬧。
“讓我也瞧瞧,小少爺的家書長得什麼樣兒?”
最後主仆三個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琢磨明白,最後還是黛玉勉強猜出了大概。
“這一高一矮的火柴人,大約是球球和我爹,這應該是桌子,上頭這擺的,大約是書吧,算起來球球也快三歲了,想必父親正在為他開蒙,與我當初開始識字大緻是差不多的。”
“那這個想必是夫人了,旁邊還畫着夫人的藥箱呢。”說話的是雪雁,五年前回揚州探病就是她陪着的,當時見過老爺後來續娶的這位新夫人。
“是了……”林黛玉的目光微微下垂,對這位繼母既感激又略微有些排斥,目光不自覺又落在方才雪雁放在她面前的清單上。
上邊除了書籍和字畫,還有不少年輕女孩子喜歡的新奇物件,穿的戴的,玩兒的,樣樣齊全,爹爹一個大男人,懂得必然沒那麼多,也做不到這般細緻。
隻有可能是那位相處不多的繼母為她準備的。
“那這個多出來的又是誰?”
林黛玉把目光重新挪回到信紙上,搖了搖頭,“這個我也猜不出來,許是管家?”
“對了,木箱子還有個上了鎖的小匣子,留了張字條,說是鑰匙在給小姐的信封裡一并放着,小姐你找找可還在?”
拿起信封,林黛玉到了倒,還真的掉出來一把鑰匙。
“應當就是這個了,我去把那小匣子抱過來,小姐你親自看看裡頭放的是什麼。”
等那匣子被打開,裡頭是包了好幾層油紙的一團。
“什麼好東西,竟包得裡三層外三層,這般仔細?”紫娟幫着一起拆了外邊的油紙包,竟是一個小小的瓷瓶。
林黛玉接過小瓷瓶,打開塞子,一股帶着清香的藥味撲鼻而來。
“這是藥丸。”
“這兒還留着一張字條呢。”紫娟拿起那字條遞到自家姑娘面前。
【咳嗽不止時立即服下,早晚各一粒,病消則藥停】
“這是她的字……”林如海病重的時候,繼母是為他診治的大夫,林黛玉見過繼母寫的藥方,所以識得她的字迹。
“是夫人為小姐配的藥?那這藥小姐吃嗎?”紫娟有些拿不準,畢竟是繼母,萬一這藥是害人的,那豈不是……
“先放着吧。”
林黛玉把信收好,喝了藥,命紫娟研磨,提筆給家中寫回信,不知不覺,月上柳梢。
“時辰不早了,剩下的姑娘明兒再寫吧,該歇息了。”紫娟說完,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林黛玉眨了眨有些酸脹的眼睛,停了筆,輕聲道:“知道了,叫水為我洗漱吧。”
紫娟朝外頭知會了一聲,雪雁和另一個小丫鬟提了熱水進來。
洗漱過後,婢女便關門出去了,今晚是紫娟睡在外間守夜。
看着桌上的小瓷瓶,林黛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起身,親自把它收在梳妝台抽屜裡的一個妝奁匣子裡。
回信從京都寄到揚州,又過去了半個月,正值酷夏,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隻穿着一件輕薄肚兜的球球,又白又胖又好看,活像從話本子裡跑出來的神仙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