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細雨如煙般輕柔地灑落，淅淅索索地打在青竹上。
祝向雲倚坐在窗前的涼榻上，借着榻側的燈光，頭也不擡地翻看着手中的《西湖尋夢》，隔着袅袅茶香，她往後翻了一頁，聽着陸小鳳向她控訴神侯府的無情，順帶還吐槽司空摘星和他翻跟頭挖蚯蚓一事。
杯裡的茶續了一盞又一盞，陸小鳳不禁哀歎道：“上次我和他比賽翻跟頭，以一毫之差勝了他，誰承想他這次居然主動找上了我，還要和我比翻跟頭，我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正看到精彩處，祝向雲唇角微微上揚，卻在聞到一股臭味後，皺了皺眉：“不過是一個翻跟鬥比賽，平日也不見你這麼邋遢，反倒是今日成了從爛泥裡翻出來的小雞。”
陸小鳳回答得十分自豪：“因為我已經十天沒洗澡了。”
祝向雲翻書的手略微一滞，終于舍得擡眼看他：“多少？”
“十天。”
祝向雲沉默了，她目光不善地盯着陸小鳳，誠然她沒有像西門吹雪一樣的潔癖，但她還是不能接受十天沒洗澡的陸小鳳，那不是可愛的鳳凰，那是從沼澤地裡滾了一圈的死雞。
她思考着是把陸小鳳直接丢出去還是用劍揮出去。
祝向雲問出了一個最不願相信的問題：“你這幾天不會都忙着和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鬥吧？”
陸小鳳歎了口氣：“怎麼會？那小子這些時日閑得沒什麼事做，一直在家裡練習翻跟鬥，誰能想到他真的在一個時辰裡翻了六百八十個跟鬥，簡直太要命了。”
好無聊的消遣。
祝向雲聽完隻有一個想法。
“那你們的賭注是什麼？”她還是耐着性子問了一句。
“我若是赢了，他以後一見到我就得給我磕頭，叫我一聲叔叔，我若是輸了，就得在十天内為他挖到六百八十條蚯蚓，一個跟頭一條蚯蚓。”
祝向雲徹底合上了手中的遊記，上下打量着像個泥人的陸小鳳，欲言又止：“這就是你……”
她實在找不到什麼合适的形容詞。
“不。”陸小眉頭一揚，“我是來請你吃飯的。”
“吃飯？”
“沒錯，吃飯，天下第一好吃的飯。”
祝向雲頓時來了興趣，手中的書簡被她随手撂在一邊，半倚着涼榻看他：“無事不登三寶殿？”
陸小鳳抖了抖他的四條眉毛，甚至舉起了自己的三根手：“絕無此事。”
“先前應了一個承諾，我總得找時間兌現。”
祝向雲像是想起了什麼，了然點頭：“行。”爾後目光又落在他身上，頓了一下，“你還是先将自己收拾幹淨再談請客一事。”
陸小鳳瑟瑟發抖地抱着自己：“我很注重隐私的。”
和祝向雲待久了，陸小鳳也學會了她時不時冒出來的新詞。
祝向雲一臉無語，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話：“除了變态，我想不出有什麼人會願意冒着耳膜離家出走的危險來偷窺你洗澡。”
陸小鳳每逢沐浴都喜歡一展歌喉，那穿透力能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如果說花滿樓唱歌是如聽仙樂耳暫明，那陸小鳳開口則是嘔啞嘲哳難為聽，比左右腦互搏還要嚴重。
有那麼一瞬間，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爺，居然派了這麼一個奇葩來折磨她。
陸小鳳沒好氣地看着她：“你完全沒有欣賞美的眼光。”
說着就從窗子處翻到了隔壁院裡。
隔壁院子是她為來做客的客人準備的住所，隻不過自從上次碼頭一别後，她就被自家師父強制勒令在蘇州的小院裡養傷，除了祝家的下人，她就沒有見到過其他人。
陸小鳳能闖進來，全得益于他惹禍的功底。
據說他在蘇州某酒樓喝酒時，碰上了以前的紅顔知己，分手不怎麼體面的那種，對方瞥見他的大紅披風，沒有片刻猶豫直接從後廚拿了把刀沖上樓，整整追了陸小鳳三天三夜……
追得陸小鳳懷疑人生，幸虧那姑娘就是單純看不慣陸小鳳悠哉的樣子，在發現追不上陸小鳳後，果斷放棄，陸小鳳也在這個時候翻進了她的院子。
一來二去，這人臉皮也厚了起來。
至于花滿樓的去向，她沒問，陸小鳳似乎也沒有開口的打算，二人心照不宣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感情上的事，即便是楚留香來了，也不一定能理清楚。
這是一筆爛賬，她又不是賬房先生，真的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能拖就拖，拖不了就各回各家。
陸小鳳沒告訴她要去哪家酒樓，隻是讓她記得沐浴焚香，不知道還以為她要去哪座山頭拜神仙。
既然是陸小鳳請客，祝向雲也沒有多問，在心底嘀咕了幾句，就去焚香沐浴了。
看着門口進進出出的香客，祝向雲神色古怪：“這就是你要請我吃的飯？還是素齋？”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秘一笑：“是天下第一好吃的素齋。”
祝向雲沒再說什麼，她這人不怎麼挑食，寺廟裡和尚都忌葷腥，應該不會出現她讨厭的食物，一臉輕松地跟着陸小鳳走進寺廟的大門。
禅房裡飄着淡淡的檀香，祝向雲一眼就瞧見了端坐在左首的花滿樓，至于另外兩位老人家……
自然是黃山古松居士和武當木道人。
祝向雲聽人提過一耳，也沒怎麼在意。
今日來此的都不是俗客，所以苦瓜大師的心情非常好。
屋裡的人都在耐心等着苦瓜大師的素齋。
蒼茫暮色中，佛前一爐香火，梵音袅袅，古樸透亮的鐘聲緩緩敲響，晚風拂過竹林，帶來一陣幽香。
木道人率先笑起來：“沒想到最後一個客人居然是陸小鳳？”
陸小鳳揚起眉毛：“除了我還有誰呢。”
低垂的竹簾後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香氣，足以讓人迫不及待掀起簾子，闖進去大快朵頤。
古松居士歎道：“苦瓜大師的素席，果真是天下無雙。”
木道人說道：“這和尚常說，他做的素齋，連菩薩見了都要親自下凡一趟。看來是可以開宴了。”
陸小鳳早已掀起簾子走了進去，祝向雲跟在他身後，從進門開始，她就沒打算開口。
她終于明白陸小鳳在寺廟門口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祝向雲随意選了個地方落座，既不能離陸小鳳太近，也不能給花滿樓入座的機會，那隻有苦瓜大師身邊還有一個位置，她向苦瓜大師問了好，便歡心入座。
苦瓜大師擡頭望了一圈，笑道：“不必拘謹，動筷吧。”
他這話是對祝向雲說的。
桌面上擺了幾大盆菜，兩盆素火腿，兩盆鍋貼豆腐，還有一盆素鴨子。
花滿樓在陸小鳳身邊坐下：“你今日倒是難得幹淨。”
陸小鳳還在埋頭吃菜：“這叫今時不同往日。”
苦瓜大師在替陸小鳳夾菜，好像怕他吃得不夠快。
木道人忍不住歎氣：“這和尚真夠偏心的。”
黃山居士搖頭：“他請的我們，卻叫我們等人。”
苦瓜大師大笑：“和尚我确實偏心，但也隻對他偏心，你們生氣也沒用。”
木道人問道：“那你為什麼要對他偏心？”
“因為一旦遇上了這個人，和尚我也沒有辦法。”
木道人聞言大笑：“這怪不了你，隻因上次我也遇見了這個人，我那兩壇五十年陳年的女兒紅被他偷喝了個幹淨，連我也隻有幹瞪眼的份。”
花滿樓唇邊揚起一抹溫和的弧度：“隻怕菩薩來了，遇見他也有辦法。”
“陸小鳳什麼時候成了孫猴子？”祝向雲下筷的動作也很快，風卷殘湧四字形容在合适不過，但放在她身上卻莫名的正常，而且十分和諧。
一盆素火腿，一盆鍋貼豆腐碟子都已翻了底，陸小鳳總算停了下來，略略側身一看，見祝向雲一臉餍足，他就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做對了，比起吃，除了楚留香能和他一較高下，世上還沒有其他人比他更會吃。
陸小鳳忍不住笑起來：“你們盡管罵你們的，你們罵了個痛快，我也吃了個痛快。”
木道人當即說道：“哈哈哈哈，陸小鳳，我可不會上你的當。”
2.
花滿樓從陸小鳳口中得知他消失半個多月的原因，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還是感到很震驚。
木道人倒是很意外：“你真的替他挖到了八十條蚯蚓？”
陸小鳳摸着自己修剪整齊的胡子，無奈苦笑：“最開始那幾天，地裡的蚯蚓還是很多的，可越到最後，找蚯蚓簡直比癞蛤蟆找老婆還要難。”
連古松居士都忍不住問道：“那位偷王之王要這麼多蚯蚓幹什麼？”
陸小鳳憤憤不平控訴着司空摘星：“他哪裡是需要蚯蚓，分明是想我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