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靠岸,祝向雲站在船頭,隻一眼便瞧見了碼頭處的無情。
也是,銷金窟的幕後主使伏法,即便消息還沒有上報,諸葛神侯總要派個更為穩妥的人來當監工。
當然,不是說追命沒有無情妥帖,隻是無情更為細心,畢竟他是四大名捕裡腦力被開發到極緻的神捕。
那塊“平亂訣”她已經還給了無情,隻要船一靠岸,就算世界末日來臨也和她再無半分關系。
在這艘船上的人,除了她和朱淮序,但凡參加過蝙蝠島的拍賣會,無論是誰,都要去神侯府的地牢走一遭。
那和她有什麼關系?
“可笑。”祝向雲眉頭微蹙,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表情。
頂着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連做出的表情也顯得極度諷刺。
看着水面晃動的倒影,祝向雲将袖子裡的飛镖打了出去,水鏡瞬間碎裂,水波因着飛镖的沒入層層蕩開,像極了她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她快速移開眼,身上穿着的還是那件大紅色的衣袍,袖袍在空中随風飄揚,與四周深沉的色彩有着濃烈的割裂感,那抹熾烈的紅色好似将這裡劈出了兩個世界。
祝向雲凝視着破碎的水面,餘光瞥見身旁的黑色皂靴,她振了振袖子,神色極度平靜:“你想問什麼?”
話音剛落,她後腦勺就挨了一下,清脆的聲響讓她不得不龇牙咧嘴,做出一副難看的表情,不用回頭她也能知道是誰敲了她。
她捂着後腦勺,帶着幽怨地語氣控訴:“師父,别敲了,傻了怎麼辦?”
除了溫約紅,船上也沒人敢對她動手。
溫約紅作勢想再敲打她一下,别什麼話都往外說,手剛擡起來最後又緩緩放下,無奈斥了一句:“莫要再說胡話。”
他擡眼望向碼頭,在看見碼頭上一抹藍色身影後,忽然笑了起來,能治他徒弟的家長來了。
“老不死的來了,你就等着回去領家法吧。”
她不姓溫,所以溫家的家法管不着她,但她是他的徒弟,他好心提點了一句。
祝向雲順着視線看過去,在觸及到那抹藍色的衣角時,身體比腦子先反應過來,二話不說就蹲了下去。
她扯了扯溫約紅的衣擺:“師父,救救孩子吧——”
溫約紅試圖将自己的衣擺從她手裡搶回來,咬牙切齒道:“救不了,你另選高明吧!”
搶了半天,他的衣擺沒有半分松動的痕迹,溫約紅無奈歎氣,試圖和她講道理:“向雲啊,不是為師不想救你啊,實在是打不過那家夥,今兒個就算把唐方給請來,為師也救不了你,認命吧孩子。”
為了勸動祝向雲松手,他都不惜提起自己的傷心事,隻願祝無雙待會兒教訓孩子的時候,不要波及無辜。
這死孩子勁兒是真的大,祝無雙到底給她吃什麼長大的?
洛陽王溫晚家牌匾被劈的罪魁禍首,那可是至今都還沒有找到。
他可不想還沒有回家,酒房山上的房子又沒了,到時候他流落街頭,他找誰說理去?
祝向雲死死拽着溫約紅的衣擺,看到一旁的楚留香,當即就伸出手去:“香帥救我——”
成功拯救自己衣擺的溫約紅吓得連忙往後退了好幾丈,看着皺巴巴的衣擺,溫約紅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早知如此,那杯敬師茶他就不喝了。
“小友——”楚留香還是比溫約紅好上許多,臉上還是她熟悉的溫和,“楚某也無能為力。”
打得過又怎麼樣,今日他敢打,明日他就被逐出師門。
但問題是打不過。
他小時候因為調皮,被打斷三塊闆子的事,至今還曆曆在目,而督罰的人正是這位大上他們十幾歲的祝師兄。
楚留香蹲下身,平視着她的雙眼:“小友寬心,令師定不會為難小友。”
“沒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令你害怕的人?”朱淮序欠揍的聲音從船艙口傳來。
祝向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你不怕你爹一樣。”
朱淮序抱臂,靠在門上,話裡話外完全聽不出半分尊敬之意:“那老頭都死了好幾年,要怕,也合該是他怕我才對。”
四周一片寂靜,杵在一旁的追命觀心觀鼻就是不去看他,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都說天家無情,此刻在朱淮序的隻言片語中,衆人才算明白為何自古的皇帝,能真正兄友弟恭、家眷和睦的少有。
坐上那個位子的不是人,是怪物,因此連自己的孩子也恨不得啖其血肉。
祝向雲起身理了理外袍:“勸你一句,掘墳有損陰德。”
朱淮序眼裡閃過一絲疑惑,旋即是了然之後的洞徹:“這種死了也要遭人唾棄的事,我可幹不出來。”
祝向雲聽見這話,擡眼觑向他,爾後繞過楚留香:“抱歉,香帥,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距離。”還不待朱淮序發問,她就率先解釋,“我算官府外包人員,您老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咱倆還是得保持距離,不然傳出去,别人會以為我給您走後門,帶頭徇私舞弊。”
她可是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未來是要接過社會主義發展的旗幟,怎麼可以被人扣上這樣的帽子?
楚留香的笑有片刻凝住,不是因為她的一句犯罪嫌疑人,而是那句“您老”……
他一點都不老。
朱淮序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同志,你有這樣的思想覺悟,讓作為前輩的我感到很欣慰!”
祝向雲扯下他的爪子:“謝謝,沒什麼用的前輩……”
話還沒有說完,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靠了岸。
追命和其他侍從押送着從蝙蝠島上下來的嫌疑人,每個人頭上都套了一個黑色的布袋,除了衣服壓根分不出男女。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就這樣上了岸。
比起其他人,花滿樓、陸小鳳和楚留香一幹人等的待遇就要好上許多,畢竟前來請他們下船的人是無情,四大名捕中的暗器高手。
祝向雲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她還站在原地,遠處的無情瞧了她一眼,沖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在他身後幾步之遙,有一個滿頭花白、沉着一張臉的男人正盯着花滿樓。
“喲,嶽丈相見女婿啊!”朱淮序的語氣中透露出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老話不是常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這老丈人看女婿,那可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也不知道花滿樓這位貴公子會怎麼應對?
真是可惜,隔了太遠,聽不清楚。
祝向雲面如死灰:“明年清明記得給我多燒點。”
朱淮序笑着:“别啊,我現在就可以燒給你。”
祝向雲再次沖他翻白眼,沒禮貌就沒禮貌吧,這狗賊不配她的禮貌。
“要燒也是先燒給你。”
“行啊,那你可一定要記得。”
祝向雲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背上,那一掌像極了如來神掌,拍得朱淮序一個踉跄,差點沒直接跪在地上。
他回頭一臉驚奇地盯着祝向雲:“你丫吃什麼長大的,力氣這麼大?”
一身使不完的牛勁。
“一日三餐,四季五谷。”
朱淮序默默起身,然後默默跟在她身後下了船,百思不得其解。
都是吃着地裡的稻谷長大的,怎麼祝向雲力氣就這麼大呢?
“怎麼忽然停了下來?”見祝向雲站在原地,朱淮序下意識問道。
“我看到了雪山在向我招手。”祝向雲咽了咽口水,後背止不住冒出冷汗。
她看到了正向她走來的祝無雙,還有嚴陣以待的雪山之巅。
那裡終年嚴寒,除了一片白茫茫,還是白茫茫,連個活物的影子都瞧不見,祝家隻有犯錯的族人會被發配到此地思過,若是時間長一點,興許連怎麼和人說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