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無雙還沒有成為祝家家主的時候,他已經是天山的常客了,而她正是祝無雙在天山山腳撿到的,因此,她的童年幾乎都在天山度過。
于她而言,天上不是什麼好去處,她能長得如此出類拔萃,主要原因還是她還記得自己是誰,底線在哪裡。
祝無雙不算一個合格的師父,但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她也找不到比他更靠譜的師父。
在天山的五年,與她相伴的隻有呼嘯的暴風雪,祝無雙隻會一個月來一次,山腳下還有一群善毒的江湖人,她在天山的日子并不好過。
每隔一段日子,她總會被山腳下的人拐回去試毒,祝無雙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救她于水火。
但他的确是個好師父,在得知她被那群毒瘋子拐過幾次後,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明日随我回江南”後消失不見。
待她下山的時候,山腳看不見那群人的分毫身影,後來她才從管家口裡得知,是祝無雙提着劍把那些人全都殺了,甚至還把抓過她的人全都用毒藥灌了一遭,活生生折磨了兩三個時辰,最後才大發慈悲地送他們去和親人團聚。
祝無雙這個人于她幼年時期,如父如兄,亦師亦友。她在這個世界擁有少得可憐的善意,全部來自這個人。
她尊敬他,也畏懼他,也曾想過要逃離他,但他總是縱容着她。
祝向雲記得十歲那年,她站在祝府門口,祝無雙牽着她的手,門口站着一個高齡老頭,他身後還跟着好幾個來勢洶洶的老人和看熱鬧的家眷。
祝無雙沒有分給他們半個眼神,蹲下身平視着她的眼睛:“我沒怎麼養過孩子,先前對你的遭遇我确實不知情,這是我的錯,我先向你道歉。
但你和我來了江南,就證明你和我有很深的緣分,待會兒進去了,别害怕,有我在,你不用聽任何人的話,在這裡,你也不用害怕任何人。”
祝向雲平靜地望着他,那時候,祝無雙還有一頭如黒藻般的長發,三十幾歲的他已經過了腦門一熱就往外跑的年紀,他外表看起來很像一個成熟的大人,但她卻從他的眼裡讀到了成熟内核裡的稚氣。
她被祝無雙帶進了祝府,打頭陣的老頭面色沉沉地看着祝無雙,卻在視線落在她身上的時候,滿是溫和。
她被祝無雙帶到祠堂,祝無雙坐在老頭左首,有丫鬟奉上茶盞,在得到祝無雙準許後,她的第一杯茶敬給了老頭,第二杯茶才是拜師茶。
“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外高祖了。”
祝向雲初來乍到,這個時候的她比現在不要臉許多,在祝無雙剛說完,她就甜甜地沖老頭喊了一句:“外高祖。”
把老爺子叫得那是眉開眼笑,連眼角的皺紋都多了幾道,最後更是給她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封。
“老爺子這得多開心啊,莫不是把私房錢都給了你?”
“少爺——”管家對此很無奈。
年輕時候的祝無雙幾乎就是翻版的溫約紅,甚至比溫約紅還要無恥上幾倍。
祝無雙将她一把抱起來:“祝叔,您放心,我都一把年紀了,還不至于眼饞小孩手裡的東西。”
祝向雲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将手裡的紅封遞了出去:“我的也是你的,你不用眼饞。”
祝無雙愣一下,旋即大笑不止:“好了好了,乖孩子,師父知道你的好意。老爺子給你的你就收下,我也就這麼随口一說,哪有當師父騙徒弟錢的道理。”
他是這樣說的,也的确這樣做了。
平心而論,祝無雙比大部分中國父母都要合格。
他會注意到她衣服有沒有破損,愛吃什麼,對什麼菜系情有獨鐘,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小習慣,也被他一一揪出來,在他嚴厲的教導下一一改正,連她寫得一手出色的毛筆字,也是在祝無雙督促下養成的……
“想吃什麼?”
“爆漿豆腐!”嘴比腦子快一步回答了祝無雙的問題。
祝無雙一臉沉默地注視着她,良久,一道迅猛的巴掌直沖她的後腦勺跑去:“祝向雲,你這個孽徒還知道回來!!!吃老夫一掌!!”
祝向雲二話不說就把楚留香拉來護至身前,大喊:“香帥救我——”
那一巴掌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
“祝公子。”察覺到被抓住的手腕,楚留香心跳都停滞了一瞬,尴尬地喊了一句。
祝無雙冷漠地瞧着他,最後點點頭:“楚香帥。”
兩人算是打過了招呼,遠處的胡鐵花在見到這一幕後,行為十分拘謹,沒了往日的豪邁:“祝公子。”
祝無雙再次點頭:“胡大俠。”
“師父,你們認識啊?”察覺到氣氛略顯尴尬,祝向雲隻好充當那調和劑。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豈敢沒聽過。”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是極具陰陽怪氣,偏生楚留香和胡鐵花在此刻做了鹌鹑,也無人敢反駁。
畢竟從這三人的表現來看,最差也是有過幾面之緣。
“足下這般謬贊,倒叫在下耳根發燙了。”楚留香含笑拱手,絲毫不覺得對方是在陰陽怪氣。
胡鐵花也跟着大笑:“是啊是啊,老臭蟲說得沒錯,您這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祝無雙冷眼瞥過去:“客氣,二位都是響當當的人物,自然擔得起這聲誇贊。”
瞧見還躲在楚留香身後的徒弟,祝無雙的手又開始作癢。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家師父的心思,還未等祝無雙開口,她便自動與楚留香保持距離,正色道:“師父,我覺得今日不宜搬家。”
“蘇州。”祝無雙聽懂了她話裡的暗示,“天山那邊我有些事沒有處理幹淨,這些時日,你就安安靜靜待在蘇州。要是被我知道你中途又偷跑出門……”
說着,祝無雙的手就落在劍柄上:“要麼你去睡大街,要麼一輩子給我待在天山!”
威脅,這就是赤*裸裸地威脅。
祝向雲心中憤憤不平地控訴,但面上卻是很從心地應下:“那我住哪?”
祝無雙沉默了一瞬,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省心的孩子:“老宅。”
溫約紅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手裡攥把瓜子了。都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沒成想能治祝無雙的人居然是他的徒弟,有意思。
這趟下山……
溫約紅瞥見暗暗往自己這裡偷看的追命,頓覺頭大,他和追命這個學生緣分已盡,真沒必要時時刻刻關注他。
要是沒有遇見追命,這趟下山還是挺值的。
“我說老不死的,你到底有完沒完!”溫約紅移開眼,面露不快地朝祝無雙大喊,“沒事就快點滾。”
他雖然打不過祝無雙,但架不住他這人天生嘴賤。
隻要跪得快,祝無雙的劍就劈不下來。
祝向雲偷摸往後退,身後忽然傳來熟悉聲音:“祝姑娘。”
祝向雲回頭一瞧,目光落在那人俊美卻冷峻的眉眼上,當下展顔一笑:“大捕頭今日怎麼舍得親自前來了?”
她自然早就注意到了無情的身影,之所以不願上前打招呼,是覺得他們真的還沒有熟到那種地步。
要知道,她向來對這個世界的官府敬而遠之,若不是朱淮序和她有幾分交情,她早就把朱淮序給套麻袋了。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覺得晦氣。
朱淮序還欠着她一條魚呢。
無情擡眼看向她,眉宇間的冷意也慢慢消弭不少:“在下這雙退雖然廢了,但總要替這些活着的人讨個公道。”
祝向雲神情微微一頓,她想起了東三娘,所有人中,唯有這些女子最為無辜。
“那我可否替那幾位姑娘求一個恩典?”她忽然傾下身,輕聲問道。
無情背脊有片刻繃直,眼底滿是清明,略一沉吟後開口:“這是自然,隻不過還得等神侯府做好記錄。”
祝向雲稍稍往旁挪了幾步,站在擋風口出:“今晚之内能完工嗎?”
無情察覺到她的動作,撚了撚指尖:“你現在就可以帶她們離開。”
追命早就在船上做好了記錄,這群姑娘留下受詢對她們而言也是痛苦。
祝向雲點頭,見他指尖蒼白,也沒再開口詢問其他:“明白,會有人帶這些姑娘上岸。”
她徹底擋住了吹向無情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