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頭微動,若有所悟,下意識望向另外六張臉!
其它六張臉同樣各有表情,但也各自維持那樣的表情,此時七頭怪物一條胳膊被朱鹮的劍斬落,對着胳膊的那張臉上依舊不見疼痛,若有所思。
原來是這樣!
喜、憂、思、悲、恐、驚、怒。
這七個頭顱,對應的是七種情緒,而這個怪物既然由歸墟衍生,它生前是否也曾是許多人的情緒堆壘而成?
心念既起,破雲撥霧,她蓦地看見怪物身上隐約長着許多張臉,有驚懼交加,有大喜過望,有憂思成疾。
這些臉構成無數個人頭,密密麻麻堆疊起來,變成一座巨大的京觀,日積月累,又在歸墟中形成這樣一個七頭怪物。
謝長安一躍而起,掐訣執符,劍與符同時破開對方胸口,撕碎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
哀嚎與怒吼風一般撲面而來,霎時将她淹沒!
……
女童抓着糖葫蘆,蹦蹦跳跳朝她走來。
“長安,長安,這個叫什麼呀?”
“我也不曉得,他們管它叫糖珠串,好吃嗎?”
“好吃,好吃得很呢!你怎麼不吃呀?”
“我不愛吃。”
“騙人,上回我明明瞧見你也眼巴巴看着!還有四個,你吃兩個,我吃兩個,好不好?”
“我偶爾能跟着女官出宮,下回還能吃,都給你吃。”
“可甜可甜了!”
女童舔了一口,笑得眼睛眯起,白白的牙露出,上面還沾着糖花。
謝長安一陣恍惚,伸手去摸她的臉,将要碰到時,女童擡起頭,眼睛卻在流血,五官變得青白,連咧開的嘴角也如同血盆巨獸,藏不住尖利牙齒和呼之欲出的猙獰。
她待要縮手,已是不及,面目全非的故友一把抓住她,将人徹底拖入深淵!
“你知道此地是何處嗎?”
一個聲音響起,有幾分神似李漓,細聽又非男非女。
謝長安清楚,她之所以能聽出李漓的熟悉感,是因為自己本身被挑起記憶,與此地産生某種共鳴,進而被影響,實際上這聲音并非李漓,甚至也不是她所認識的某一個人,甚至也許沒有真正的聲音。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果然,在定心之後,那點僅存的熟悉感也就此消失。
“這裡應有盡有,突破修為,通天法寶,你曾失去的所有人事,都能在這裡找到。方才那是你的故友嗎?這裡,也可以讓她死而複生。”
話音方落,眼前白霧凝聚為一個人形,又漸漸化出李漓的模樣。
溫柔典雅,盈盈淺笑,這是她還未出閣時。
謝長安:“她已經死了,所見不過幻象。”
她彈指一道靈氣出去,面前的李漓并未被一擊即潰,反倒被她的靈氣所傷,往後摔倒在地,瞬間吃痛出聲,看着她的眼神滿是詫異。
謝長安微微蹙眉。
聲音:“不,她是真的。你的思念與回憶,加上諸天中此人殘魂尚在,便可須臾凝為實體。這裡是歸墟,你應該知道歸墟是何意。”
謝長安:“萬物來時,萬物歸處。”
“不錯,歸墟本義,應是萬物。你所看見的光怪陸離,皆是仙亂中毀滅諸天與之雜糅融合所導緻,有朝一日諸天怪象在此被清理一空,你便可以重新複活故友,找回遺憾,甚至也可以,提升境界,成為世間強者,不再受人擺布。”
聲音虛無缥缈,溫柔如若春風羽毛,層層疊疊,從耳畔入識海,給疲憊遊子以安撫,予迷途旅人以慰藉。
清明的眼神一點一點陷入迷惘。
找回遺憾……
她的遺憾是什麼?
短短半生,竟數之不盡。
家破人亡,漂泊如萍,若能自幼父母雙全,滅門慘案從未發生,她便可以不必入宮受苦,為奴為婢,受盡屈辱。
但若不入宮,如何與李漓、鄭蘆娘相識,從而去救她們?
若不入宮,如何閱遍艱辛,得到青蛟内丹,如何見到祝玄光,糾葛難斷,以身入局?
不,最好是明君始終如一,盛世不曾中斷,天下免于流離,所有忠貞皆有回報,所有奸佞終得懲治。
然而即便人間無患,萬物亦如刍狗,點仙譜屹立如故,天下修士結局已定,赤霜山氣運,涉雲,方清瀾,于春山,又該如何去救?
身魂被鎮于十八重封印下的祝玄光,看似敗于寒景之手,但因緣究往,追本溯源,何嘗不是仙亂伊始,諸天禍根?
她隻有一個人,卻有太多想救的人,太多想要挽回的遺憾。
這些遺憾如同散落星光,盤旋環繞周身,始終不曾湮滅。
諸天神佛亦束手無策,區區歸墟,又如何能彌此缺憾,圓此破鏡?!
謝長安蓦地睜眼!
星光化為流光,又衍出晝夜。
她一步步往前走,晝夜交替,無限延伸,變成四季。
春山如笑,驕陽似火,落葉飄蕭,千裡冰封,每一步都落在不斷變幻的時空,從長安城到赤霜山,從照骨境到冰墟,不知不覺,她的半生竟已遍布天下。
及至上界仙境,不分四季,無有冷暖,萬物自然,随心所欲。
再到歸墟,諸天混雜,愛恨殘餘,堆積如山,不肯散去。
天地生萬物,萬物化混沌,混沌再生天地。
歸墟并非終點,而是萬物循環往複的一環。
終有一日,這歸墟諸天,也許還能重獲新生,重新分出諸天。
這,才是真正的天地法則。
即便一手遮天的神明,亦無法阻攔!
心頭雜塵一掃而空,眼前随之豁然開朗。
耳邊攝人心魄的聲音逐漸遠離勢弱,取而代之的,是铮然劍鳴疊然高昂。
龍吟貫耳,蕩氣回腸。
斬開遺憾,斬破諸天,前方有多少魔障,她便有多少道劍光。
眉間桎梏隐隐波動,似有澎湃靈力急欲沖出,與劍光糅為一體。
如故劍有所感應,因此劇烈震顫,它上面有祝玄光灌注的仙力,關鍵時刻可以為她擋下緻命一擊——她在拿到此劍伊始就知曉了。
但如故畢竟隻是凡間法寶,在仙界與最低級的妙成仙器相比猶有出入,更何況此時她造意有悟,眼看境界就要突破。
謝長安長袖一揮,身上攜帶的幾件法寶同時虛懸面前。
如故,素魄玉環,斷劍。
她一一掃過,目光最後停留在展開依舊空白的神兵遺策。
不似上次猶豫再三,這次她直接伸手,探入其中!
浩渺煙海,深不見底,靈氣纏繞手腕,又須臾飄開。
她閉目凝神,集全身靈力于掌心,猛地一抓!
原先一直捉迷藏躲閃,欲迎還拒的劍終于落入手中,又被她一把抽出神兵遺策——
那一瞬間,仿佛轟然巨響,四周靈氣倍增,将她周身裹住,又須臾成風,倒卷天地,震撼雲霄。
巨大的靈力攥在手中,沖入五髒六腑,又因她的仙體無法承受如此龐大的靈氣,最終重新回到劍中,迫使她不得不朝前斬出一劍!
這一劍落下,歸墟混沌山河霧障直接被破開大半!
劍氣所到之處,一半是瞬時凝固的千裡冰原,一半是寸土不存的八荒烈焰,腳下立足之地明顯震動,餘音悠長久久未絕。
謝長安靈力耗盡,拄劍喘息。
這一劍霸道至極,但眼前迷霧淨去,連同先前種種魔障,天海倒傾,悉數滅絕。
她隐隐有些預感,方才一劍的威力很可能還不止眼前看見的這些,說不定方圓數百裡甚至更多的迷障妖魔都被盡數清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