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月先是看見謝長安與那把斷劍較上勁,雙方互不相讓,斷劍似乎與之前諸多法寶一樣,不願意被仙使所用,一直以殘存劍意相抗。
他一方面覺得沒必要執着于一把半廢的斷劍,這琅嬛仙府還有其它法器,大不了再換一件,一方面又有些同仇敵忾,恨不得謝長安将它收服了,好出口惡氣,讓旁邊狗眼看人低的路人也長長見識。
眼看一人一劍僵在那裡,他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促:“那斷劍有這麼難對付嗎,讓我來試試!”
謝長安自然是聽不見他說話的。
她兀自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周身氣流流淌,與斷劍僵持。
方才駐足不走的掌宮哂笑道:“能放在仙府七層的仙器,即使隻是一把斷劍,也大有來曆,區區仙使,不自量力,未免令人發笑。”
棹月也顧不上得不得罪人了,狠狠剜了她一眼:“既然仙使駕馭不了,不如掌宮來試試?”
對方性子沖,還真經不起激,當即就道:“試試有何難,爾等看好了!”
她長袖一卷,便要将斷劍卷到身邊來,自忖必然十拿九穩,誰知那斷劍似也與謝長安拉鋸正酣,不舍得旁顧,無論她用上多少靈氣,都紋絲不動。
掌宮也有些急了,直接祭出一隻金镯般的鈴鼓,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棹月生怕她誤傷謝長安,忙制止道:“你待如何,仙府之内不準用自己法寶鬥毆,你忘了禁令不成?!”
禁令是給弱者的,此時七層之内不少人俱都被這裡的動靜吸引過來,掌宮生怕丢了面子,哪裡還管那麼多,鈴鼓一起,靈力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波濤如怒,萬山如聚,被她直接拍向那把斷劍!
謝長安正處于一種似神遊非神遊,似出竅非出竅的玄妙狀态。
她既非沉迷斷劍幻境,也不是被斷劍牽着鼻子走,而是主動沉浸在斷劍的過往,甚至接着它的聯系,領悟七層所有劍器的劍意。
她仿佛看過無數人的一生,又在波瀾壯闊,血火交織的無數場戰役中身臨其境,徘徊于生與死之間。
這些經曆比她自己的過往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許多殘碎的劍意被一點一滴重新凝聚,煉化為全新的,獨屬于謝長安自己的劍意。
謝長安想,她從亂世入道,以一介孤女,以天下第一人的徒弟,身敗名裂,肉身滅亡,又自幽冥照骨之境,慢慢走回人間,又因緣際會,來到上界,搖身一變,成為凡人可望不可即的神仙。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在太極宮為宮女時,她遊走于衆生底層,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涼,以最卑微的身份,仰望高高在上的人間至尊。
在赤霜山時,她有師有友,有幸度過短暫美好的歲月,即便現在回想,那些存在于記憶中的人與事,一颦一笑,依舊鮮活,然而人間最難留是團圓,即使赤霜山這樣龐大的宗門,一朝沒落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她從孑然一身,到身邊聚集了許多人同行,再到如今,最好的同伴遠在凡間,最親近的人匆匆話别,不能相認,依舊是孑然一身,孤立無援。
她的劍意,究竟是什麼?
是草,是木,是花,還是山海江河,日月星辰?
是踽踽獨行,孤身求道,逢山開山,遇水開河,斬盡所有不平之事,還是獨善其身,超然物外,以天道極緻反求諸己,以達化境?
不,都不是。
世間多不公,上界莫能外,但她不願聽憑手中斷劍的引誘,任憑殺念充斥其心,那樣固然能修為大漲,也會因此失去“謝長安”的本魂。
她想做的是,順。
順其心,順其道。當舍之事,不應執着,當做之事,不應退卻,當愛之人,生死與共,當殺之人,锲而不舍。
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謹順其身。
所以她的劍意,雲開自有月,春來草自青,巋然而立,萬變不變。
一念既起,萬劍有應!
“你看,那把劍自己動了,它要去哪!”
身在四層的某個仙使原本專心煉丹,冷不防被同伴一拍肩膀。
他們扭頭望去,隻見許多斷劍嗡然作響,忽然飛起,竟齊刷刷被某種力量引動一般,懸浮半空,不約而同往上飛去,卻礙于樓層結界,最終隻能停留在結界邊緣,顫動微微,仿佛迫不及待!
四層以外,其它樓層,莫不如此。
衆人瞠目結舌,不知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