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屈辱感、憤怒感和更深的絕望,如同岩漿般在初衍冰冷的胸腔裡翻騰、沖撞!他為什麼要救他?他憑什麼救他?!他明明隻想安靜地離開,隻想結束這無休止的痛苦!他最後的請求,隻是“别救我”!
被強行拉回這個煉獄的現實,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感到窒息和憤怒!
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沖上喉嚨,帶着血腥味的幹澀和劇痛!初衍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側過頭,渙散卻燃燒着憤怒火焰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柏聞嶼的臉上!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着,每一次開合都牽扯着喉嚨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但他不管不顧!他用一種極其嘶啞、破碎、卻充滿了極緻絕望和怨恨的聲音,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咆哮,一字一頓地、清晰地砸向柏聞嶼:
“為……什……麼……”
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
“……要……救……我……?”
為什麼?
為什麼剝奪他唯一想要的解脫?
為什麼把他拉回這個充滿痛苦、恐懼和羞辱的世界?
為什麼……是他?偏偏是他!
這聲質問,耗盡了他剛剛聚起的所有力氣。他劇烈地喘息着,胸口劇烈起伏,牽扯着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痛楚,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燃燒着憤怒和絕望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柏聞嶼,仿佛要用這最後的眼神将他燒穿!
這聲充滿怨恨和絕望的質問,如同在寂靜的病房裡投下了一顆炸彈!
柏聞嶼低垂的目光猛地擡起!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間鎖定了初衍燃燒着憤怒火焰的眼睛!裡面翻湧的暗流驟然變得激烈!
為什麼救他?
這個問題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柏聞嶼心中那被強行壓抑的、洶湧的情緒閘門!
他想起了暗巷裡那個抱着流浪貓、說着“替我活下去”的脆弱身影。
想起了路燈下那麻木舉起的刀片和觸目驚心的傷痕。
想起了美術課上那幅震撼人心的、冰冷的星空。
想起了雨幕中那狼狽逃離、如同驚弓之鳥的單薄背影。
想起了那扇被暴力踹開的門後,那躺在血泊中、生命飛速流逝的慘白景象!
想起了自己抱着他、在雨中狂奔時,那冰冷身體逐漸失去溫度的恐懼!
想起了那句如同臨終遺言般的“再見,柏聞嶼”和“替我保護好衍衍”……
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情緒——被強行闖入的震撼,面對死亡的恐懼,無能為力的憤怒,守護生命的急迫,還有此刻被質問的……一種冰冷的、被誤解的刺痛——如同熔岩般瞬間沖垮了他精心構築的、名為“漠然”的冰壁!
柏聞嶼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帶着一種被激怒的、不容置疑的強勢!他的身影瞬間在初衍上方投下濃重的陰影,帶着強大的壓迫感!
他沒有解釋。
沒有安慰。
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鋪墊。
他隻是俯視着病床上那個虛弱不堪、卻用盡力氣怨恨着他的少年,用他那标志性的、冰冷低沉、卻在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聲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了回去:
“因為你說‘明天見’。”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病房的寂靜,每一個字都帶着沉重的、幾乎化為實質的重量。
“因為你的貓叫‘衍衍’。”
“因為你答應過它‘明天見’!”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鎖住初衍那雙燃燒着憤怒火焰的眼睛,仿佛要将他靈魂深處那點逃避徹底釘穿!
“你欠它一個‘明天’!”
“你欠你自己一個‘明天’!”
“所以,” 柏聞嶼微微俯身,距離更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翻湧着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是憤怒?是命令?還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 “在你兌現之前……”
他的聲音冷硬如鐵,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宣告:
“你,沒有資格死。”
最後幾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初衍的心上!
說完,柏聞嶼不再看他臉上瞬間凝固的、混雜着震驚、茫然和被徹底擊穿的複雜表情。他直起身,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話語隻是陳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他擡手,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動作流暢,眼神重新歸于那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仿佛剛才那瞬間爆發的情緒風暴從未發生過。隻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依舊緊繃的下颌線,洩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靜的事實。
護士很快推門進來。
柏聞嶼看都沒看初衍一眼,隻是用恢複了一貫冰冷平穩的語調,對護士清晰地交代:
“他醒了,情緒不穩定。傷口疼,喉嚨幹。需要檢查生命體征,補充水分。另外,”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初衍依舊死死盯着他的、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補充道,“聯系護工,準備溫水,少量多次喂給他。他現在不能動。”
交代完畢,他不再停留,轉身,邁着依舊沉穩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的步伐,朝着病房門口走去。高大的背影在冰冷的燈光下,顯得孤高而沉重。
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頭,隻是用那冰冷的、毫無起伏的聲音,丢下最後一句指令,像是對護士說,又像是對病床上那個無法反抗的人說:
“看着他。”
“在我回來之前,别讓他再做蠢事。”
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
留下死寂的病房裡,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和病床上那個瞳孔劇震、仿佛靈魂都被剛才那番話徹底震碎、隻剩下無盡茫然和……一種被強行拖回現實的、沉重枷鎖感的少年。
初衍呆呆地望着那扇關上的門,柏聞嶼那冰冷而擲地有聲的話語還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你欠它一個明天……”
“你欠你自己一個明天……”
“沒有資格死……”
憤怒的火焰被這盆冰水徹底澆熄,隻剩下一種被看穿、被強行賦予責任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種冰冷刺骨的無力感。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自己左臂上那厚厚的、象征着失敗和痛苦的白色紗布。手腕處的劇痛依舊清晰。
那個冰冷的、如同神祇般宣判他“沒有資格死”的人……
那個他恐懼、厭惡、隻想逃離的存在……
竟然……成了将他從死亡邊緣拖回來,并強行在他身上套上沉重枷鎖的人?
初衍閉上了眼睛,一滴冰冷的、混雜着絕望和無法言喻複雜情緒的淚水,終于無法控制地,順着蒼白瘦削的臉頰,無聲地滑落,浸入冰冷的枕頭裡。
壁壘早已不複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冰冷責任和生命契約構築的、更加堅固、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籠。而那個名為柏聞嶼的獄卒,剛剛向他展示了這囚籠的第一道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