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極其細微的、皮肉被割裂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裡清晰可聞。
一道深得觸目驚心的傷口瞬間綻開!暗紅色的血液如同被壓抑了太久的岩漿,猛地從裂開的皮肉中洶湧而出!不是緩慢滲出,而是近乎噴濺地、汩汩地流淌出來,迅速染紅了蒼白的皮膚,浸透了卷起的袖口,然後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洗得發白的舊床單上。
殷紅的血珠在粗糙的棉布上迅速暈開,像一朵朵絕望綻放的彼岸花,帶着濃烈的鐵鏽腥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痛嗎?
初衍感覺不到。
那巨大的、撕裂皮肉的銳痛,瞬間就被一種更深沉、更龐大的解脫感淹沒了。像是壓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終于被移開,又像是沉入冰冷深海時,終于放棄了掙紮,任由海水将自己溫柔(或者說殘酷)地包裹。
他看着那奔湧而出的鮮血,眼神裡沒有任何恐懼,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甚至……帶着一絲詭異的滿足。終于……要結束了。終于可以安靜地離開了。不會再被看見,不會再被恐懼追逐,不會再痛苦,也不會再……成為任何人的麻煩或觀察對象。
血液流失帶來的冰冷感迅速蔓延全身。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模糊。力氣像退潮般從四肢百骸抽離。他不再試圖按住傷口(那毫無意義),隻是任由手臂垂落在身側,任由那溫熱的、帶着生命溫度的液體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浸染着身下的床單。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意識如同被卷入漩渦的落葉,開始下沉,下沉……墜入無邊無際的、永恒的黑暗和寂靜之中。耳邊似乎還殘留着父親模糊的鼾聲,巷子裡“衍衍”細弱的喵嗚,還有……那張冰冷完美的臉。但這一切,都即将遠去。
世界,終于要徹底安靜了。
高一(1)班。
上午第二節課,物理。
講台上,老師正激情洋溢地講解着牛頓定律,粉筆在黑闆上敲擊出笃笃的聲響。教室裡彌漫着一種混合着求知欲和淡淡困倦的氛圍。
柏聞嶼坐在靠窗的位置,坐姿依舊筆挺如标槍。他面前攤開的物理書上,是今天要講的内容,旁邊放着他那本字迹清晰、邏輯嚴謹的筆記本。他的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似乎正要記錄下老師講解的關鍵點。
一切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冷靜,高效,專注。
然而,隻有柏聞嶼自己知道,從踏入教室、看到旁邊那個空着的座位開始,一種極其陌生的、冰冷的預感就像一條毒蛇,悄然纏繞上了他的心髒。
初衍的位置空着。
不是遲到。陳墨在課間無意中提了一句,初衍請假了,說是身體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
這個詞在柏聞嶼腦中瞬間炸開,與無數碎片化的信息瘋狂串聯:
昨天美術課後那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課堂上沖出教室時那痛苦踉跄的背影。
洗手間裡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回來時那強撐的、搖搖欲墜的虛弱。
昨晚暗巷裡那充滿絕望的訣别遺言——“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死去,然後不被别人找到。”
那句最後的謊言——“明天見。”
還有……那碗他悄悄放下的、溫熱的牛奶……
“身體不舒服”?
不!
柏聞嶼冰冷精密的大腦瞬間拉響了最高級别的警報!這絕不是普通的生病請假!這極有可能是……那個絕望的靈魂,正在執行他昨晚宣告的那個“安靜的計劃”!
一股強烈的、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遍全身!比他經曆過最嚴酷的冬泳池水還要刺骨!握着筆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瞬間泛白,堅硬的筆杆幾乎要嵌入掌心!筆尖在紙頁上戳出了一個深深的、墨迹暈染的黑點。
講台上老師的聲音,周圍同學的翻書聲,窗外的風聲……所有聲音仿佛都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遠、模糊,隻剩下他自己胸腔裡那驟然加速、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沉重地撞擊着他的耳膜,也撞擊着他那層堅冰般的外殼。
他強迫自己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不能動,不能表現出異常。但他的目光,卻死死地鎖在旁邊那張空蕩蕩的課桌上。桌面上,還殘留着昨天初衍留下的、一點模糊的鉛筆印痕。那空位,此刻在他眼中,就像一個無聲的、巨大的、正在吞噬生命的黑洞!
他想起了初衍手腕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
想起了那枚在路燈下閃爍寒光的刀片。
想起了他昨晚走向黑暗時,那單薄決絕的背影。
那句“代替我活下去”的囑托,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燙在他的意識裡!
不行!
必須阻止!
這個念頭帶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急迫感,如同驚濤駭浪般沖擊着他!不再是冰冷的觀察和推演,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翻湧的驚濤駭浪。他不能慌。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需要冷靜,需要精準,需要最快的效率!
他不動聲色地将視線從空座位上移開,重新投向講台,仿佛隻是在認真聽講。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腦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初衍會在哪裡?
家?那個充滿暴力和窒息的地方?可能性很大,但也是最危險、最難進入的地方。
那個廢棄的畫室?他常去的地方,相對安靜隐蔽……也有可能。
或者……某個他昨晚提到的、“安靜不被找到”的未知角落?
時間!最關鍵的是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那個微弱的生命之火在加速熄滅!
柏聞嶼的指尖在桌下,極其隐蔽地、快速地解鎖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他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從未撥出過的名字——初衍。他的手指懸在撥号鍵上,微微顫抖,但最終沒有按下去。直接打電話,如果初衍真的在那個“安靜”的地方,可能會刺激到他,或者……他可能根本無力接聽。
他轉而點開微信,找到初衍的頭像(那是一隻蜷縮在角落的簡筆畫小貓,是初衍自己畫的)。他迅速輸入,又迅速删除。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他需要一個立刻離開教室、并且能最快找到初衍的理由!
就在這時,講台上的物理老師似乎注意到了柏聞嶼的“走神”,目光掃了過來。這位年級第一的學霸,今天似乎有些……不在狀态?
“柏聞嶼同學,”老師的聲音帶着一絲詢問,“剛才講的這個受力分析,你有什麼看法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柏聞嶼身上。
柏聞嶼擡起頭。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冷硬得像一塊冰雕。但若仔細看,會發現他深邃的眼眸深處,翻湧着一種近乎凝滞的沉重風暴,那是一種強行壓抑到極緻的驚濤駭浪!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下颌線繃得緊緊的。
在幾十道目光的注視下,他緩緩站起身。動作依舊沉穩,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仿佛一張拉滿的弓。
他沒有看老師,也沒有看黑闆上的題目。他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旁邊那個刺眼的空位,然後,用他那标志性的、冰冷而平穩、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感的聲音,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報告老師。”
“我家裡有急事。”
“需要立刻請假。”
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安靜的教室裡激起了無聲的漣漪!所有人都愣住了!家裡有急事?請假?這發生在永遠自律、永遠精準、仿佛沒有私人情緒的柏聞嶼身上?簡直不可思議!
物理老師也明顯怔住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應。
柏聞嶼卻已經不再等待。他抓起放在桌角的手機,甚至沒有去拿書包,轉身,邁開長腿,以一種近乎失控、卻又強行維持着最後一絲沉穩的速度,大步流星地朝着教室門口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依舊,卻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山雨欲來的緊繃感和……不顧一切的決絕!
“哎?柏聞嶼……”老師的聲音被關在了門後。
柏聞嶼沖出教室,冰冷的走廊空氣撲面而來。他沒有絲毫停頓,一邊大步流星地朝着校門口的方向狂奔,一邊迅速解鎖手機,手指因為極緻的緊張和急迫而微微顫抖。
他點開一個地圖APP,輸入了一個他早已通過班級信息記下的地址——初衍家的住址。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點下了“呼叫網約車”的按鈕。
快!
再快一點!
他的心髒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像在撞擊着冰冷的胸腔壁。初衍那張慘白的、絕望的臉,手腕上奔湧的鮮血,那句“找個安靜的地方死去”的遺言……如同最殘酷的影像,在他眼前反複閃回。
冰封的面具徹底碎裂。
壁壘轟然倒塌。
隻剩下一個冰冷而急迫的念頭,如同燃燒的火焰,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規則:
**找到他!**
**在他那句“明天見”徹底變成永恒的謊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