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衍的心,被這雙眼睛徹底擊中了。
他輕輕地、用一種近乎耳語般的聲音,對着這隻和他一樣蜷縮在黑暗角落裡的小生命說:
“你也跟我一樣,對不對?”
“沒有人要你……很冷,很餓,很害怕……身上也很痛,對不對?”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深深的共情,仿佛在對着另一個自己傾訴。
“以後……你就叫衍衍,好不好?”
“衍衍……跟我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衍衍”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帶着一種奇異的、仿佛賦予生命的重量。像是在呼喚這隻小貓,又像是在呼喚那個同樣被世界抛棄、在黑暗中掙紮的自己。
小貓似乎聽懂了他語氣中的溫柔,又低下頭,繼續小口啃着雞蛋,喉嚨裡發出更響亮的咕噜聲,像是在回應。
初衍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在無邊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帶着苦澀和微弱希望的……慰藉。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受傷的前爪,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梳理着它髒污打結的毛發。
巷口。
離巷口不遠的一處高大梧桐樹的陰影下,一個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靜立在那裡。
柏聞嶼穿着一身深色運動服,額發微濕,顯然是剛結束夜間跑步。他手裡拿着一盒剛從便利店買的、還帶着涼氣的牛奶。他原本隻是路過,準備穿過這條近道回家。然而,巷子裡傳來的、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屬于初衍的、帶着顫抖的溫柔低語,讓他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濃重的樹影裡,如同夜色本身的一部分,無聲無息。他的目光穿透昏暗,清晰地落在了巷子深處那個蹲在地上的單薄身影上。
他看到了初衍小心翼翼遞出雞蛋的動作。
看到了那隻髒兮兮、瑟瑟發抖的小貓埋頭啃食的模樣。
看到了初衍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觸碰小貓頭頂時,那專注而溫柔的側臉輪廓——那是一種柏聞嶼從未在初衍臉上見過的神情,脆弱得仿佛易碎的琉璃,卻又帶着一種近乎聖潔的光芒。
他聽到了初衍那近乎耳語的、帶着深切共鳴和苦澀希望的傾訴。
聽到了那一聲輕喚——“衍衍”。
看到了初衍嘴角那抹極其細微、卻足以撼動人心的、帶着微弱希望的弧度。
柏聞嶼握着牛奶盒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冰冷的紙盒在他掌心微微變形,發出極輕的、被擠壓的聲響。
他看到了初衍卷起袖口時,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上面除了昨晚被籃球砸中的青紫,還有一道新的、清晰的、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刺目的紅色傷痕。那道傷痕,和他此刻臉上那溫柔到極緻的神情,形成了世界上最殘酷、也最令人心悸的對比。
冰山般的面容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但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裡,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
他看到了一隻蜷縮在黑暗中的流浪貓。
也看到了一個蜷縮在絕望深淵裡、卻試圖用最後一點微光去溫暖另一個同樣破碎生命的靈魂。
他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傷痕。
也看到了傷痕之下,那被深埋的、如同星火般微弱卻執拗的溫柔和……求生欲。
那個名為“初衍”的謎題,在這一刻,在他冰冷精密的世界觀裡,轟然炸開。不再是簡單的“麻煩”或“天賦與絕望的矛盾體”。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在黑暗泥濘中掙紮、在自我毀滅的邊緣卻仍試圖向更弱小者伸出援手的……人。
柏聞嶼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拂過他毫無波瀾的臉頰。他手中的牛奶盒依舊冰冷,但他掌心感受到的,卻是那紙盒被自己無意識攥出的、帶着體溫的褶皺。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巷子裡那個蹲在地上、與小貓“衍衍”依偎在一起的單薄身影,然後,悄無聲息地轉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
他沒有上前。
沒有打擾。
甚至沒有讓巷子裡的人察覺到他曾駐足良久。
他隻是沉默地離開,像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隻有那盒被他握得變了形的牛奶,留在了原地——被他輕輕放在了巷口那個相對幹淨、不會被風吹倒的破舊窗台上。
冰冷的牛奶盒上,還殘留着他掌心的一絲溫度,以及那無聲的、冰冷的、卻已然開始動搖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