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神天的神衍所,負責曉古通今,雛形始于九百年前,那時候,天地初分一百年,神衍所的前身不過是一群零散的神,因為渴望探知自己的來曆而聚在一起組成的。
兩界神天怎麼來的,天神的天命如何運作的,上古的神像和法器怎麼用的,甚至連此界和彼境的存在,都是他們考究出來的結果。
這群神裡,别管天神、護神、半神,有一個算一個,皆是志同道合者。是後來兩界規矩逐漸嚴明,諸神劃分層級開始各司其職了,才變成隻有半神參與。
等到此界和彼境相通,神衍所裡的活就不是清閑活了,得叫當值。就算挖出來的石頭再也不能讓人讀出些什麼來,這個值也還是得當,否則半神就是無所作為,按《兩界律》,是要處死的。
曾經李不如還沒有攤上此界風神的職務,進去混了些日子,活兒幹得還不錯,不謙遜地講,他就是整個神衍所的翹楚,畢竟,沒人比他更了解兩界神天的前身。
此界風神李不如,是名副其實的此界神風,他從沒騙過任何人;都說他是半神,他自己可沒這麼說過。
什麼“半神弑神”,什麼“殺神竊命”,也不知道是誰先傳出去的。
兩界衆神,因着自身血脈牽連性命,傳點什麼謠言就喜歡往血脈上湊,這才有了李不如以“半神之軀”,哄騙上一任此界風神“心甘情願交出”天命的說法,說兩人私情匪淺,必定勾結。
李不如早就說過,他獲得這個天命非偷非搶,是上一任此界風神非給他不可,他說他不要,她非要給。
因為她是第一個知道李不如身份的人。
七十年前她見到李不如,那就是太孫見了太祖。
雖然天神界和兩界神天中間隔了一道山崩地裂的鴻溝,但至少天命是承下來了,說是太祖太孫并不為過。
兩界愛編排的狎亵的故事,連這對太祖太孫都不能幸免。但當年太孫拱手相讓天命的原因很簡單:她煩了,她看清了兩界衆神貪心不足、求壽追名的嘴臉,受夠了,什麼也不管,把天命還給祖宗,自己借用天機儀耗盡神力,甩手歸天了。
也算是有氣節,可惜死後還要被衆神多舌。
但總歸,那些多舌造謠的人是要死在李不如前頭的,所以李不如從來不辯解。一個人說的謠言,李不如可以向一個人說清楚,一群人,李不如懶得說去。
李不如的一千年,韬光養晦,能稱得上“順遂”,不像善神大人那般多姿多彩。與其追念沒什麼波折的往昔,還不如盯着眼前的天工所把事情辦好。
有赤衣長在,護神辦事效率很高,當夜裡就已經帶着一衆天工所的能工巧匠駐在清風樓的上面幾層,還帶了些便攜的工具。
過五日,那些難搬的也一個個地被搬到此處。
再過上五日,有些實在挪不了地的,就直接在清風樓搭起來了。接踵而至的還有别的神域的天工所巧匠。
從前的清風樓雖然像一幢危樓,但至少頭輕腳重,尚能寬慰人心;但現在的清風樓,上面幾層不知多了多少人和物——連良輔良弼都嫌吵,整幢樓頭重腳輕岌岌可危,也不知道滿山谷的此界風神神力撐得住撐不住。
又過五日,清風樓來了一位客。
“稀客。”
李不如站在第一層的欄杆,對那抹在打量環境的背影道。他就像以往一樣把雙手藏進袖子放在身前,姿态很客氣,卻一點也沒有主人該有的禮貌。
“稀客”環顧一番四周,回頭,花瓣兒似的眼睛明晦交錯地盯着李不如,一張過于年輕的臉明晃晃地挂着蔑笑,道:“有隻飛鳥讓我前來此處,但你不應該是那個放飛鳥之人吧。”
李不如仿佛承認了又沒有承認:“受人所托。”
素河的神色毫無善意,又道:“但信上之人不是你,我要見之人,亦不該是你。”
李不如朝樓梯方向偏了身,伸出手稍作指向,邀請素河道:“請命神大人随我同往。”
素河飛快地掃一眼樓梯,轉而眼神操刀似的審視李不如,虛情假意地客套一笑,讓李不如帶路。
他盯着李不如的背影,有意放慢腳步跟在其後,在盯梢李不如的同時打量着靈吹殿。
這樓太吵了,丁零當啷響作一團,樓梯走一步都會“吱呀吱呀”地叫,素河很是厭惡。更不要說他現在心情并不好,這些嘈雜之聲于他而言簡直火上澆油。
他耗費許多個月,跑遍了此界和彼境,怕是乘着彼境澤神的狂浪也就這麼快了。當他就快按照約定與明極在彼境疾神神殿重逢時,飛鳥帶來一紙書信,信上的字迹顯然不是明極,卻告知他到靈吹殿相會。
他先是百裡加急去了一趟三妄殿,确定明極已走後,立即馬不停蹄前來靈吹殿,當然,臨行前還嫌棄地用神力治好了罔羅陳的子部。
幾個月來他是一次眼都沒閉,心緒不佳是理所當然。
随着兩人一層一層往上,素河突然開口道:“你這殿裡還有别人?”
李不如一邊走一邊回答道:“樓裡隻有良輔良弼,還有天工所來修繕的半神。”
素河:“那麼多雜人,有我要見的人嗎?”
李不如:“自然是久候多時。”
素河又問:“你不覺得這些雜人多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