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之地,每向中心那座滾滾的高山靠近一步,就會性命多受到一分烤炙。
中心的山,雖然不斷地吐出河網似的熔岩,但衆神都管它叫“不化山”。正是與“天地始萌,未化陰陽,不化萬象”同種意思的“不化”。
沒有此界神的神力庇佑,就這麼個地方,不會有哪個神閑着沒事瞎來。
但此界風神來了——又或是來過。
明極也來了。
——未免也太巧了些。
此界風神李不如,姜栝在驚世殿之時提到過,那時明極還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如果那個能制衡自己的法器與他有關,明極就不得不重視起來了。
明極在腦海中翻找了一遍自己能回憶起來的東西,确信自己确實與此界風神毫無交集後,反倒對這個人起了點好奇與探究。
不過那微弱的好奇與探究暫且被他擱置在一旁了,此刻要緊的應該是應對眼下的事情。
屬于此界風神的清風從山間更深處來,徐徐吹着,擾動了明極的碎發,不化山四周滿地的光幽幽流轉在他臉上。
利爪般的黑色薄山不僅層層圍住了不化山,也将熱氣攏聚起來,明極站在其間,不受分毫影響,簡直就是一塊烤不化的寒冰,不由得讓人心生寒意。
碎發之下,明極的雙眸很是平靜,僅是透過他那張懶得透露情緒的臉,外人根本無從得知他心中所想。
隻能知道他正在盯着姜栝,從頭到腳把姜栝審視一遍。畢竟那位此界風神李不如的名字先是由姜栝告知,神力再是由姜栝引路發現。
說是“審視”其實倒也不太像——他沒用往常那種刀刃似的目光對待姜栝,反而很平和,猶如冬日裡的湖水——水不動并非是因為無風,而是因為結了冰。
縱然那刀也似的目光沒什麼好情緒,但至少不壞;這結了冰似的目光看着沒什麼不好,卻讓人感覺不出善意。
明極隻是在想,到不化山來是姜栝說的,剛才在群山間尋路是姜栝指引的,怎麼在察覺到此界風神的神力後,他反而躊躇不前了?
他丢了記憶,卻還能保持着天神的感知能力,還能分辨法器追根溯源,怎麼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凡人了?
神志之事,連罔羅陳都不敢保證一次施法成功,鹹作為他的子部神,年僅十歲,施法就能毫無疏漏了?
思及此,明極的情緒談不上有多麼波動,甚至平靜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以及他覺得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忽而明極臉上浮現出一絲極其淺淡的笑意——看上去不曾在笑,偏偏使人絕覺着他在笑,刃鋒不在眼裡,藏在笑裡,對姜栝問道:“為何不走?”
不化山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明極有天生的神力庇佑,沒什麼大礙,姜栝卻是夾在層層爪山之間額頭滾汗,面色猶豫。姜栝不情不願,腿腳不動,隻張口征求意見,道:“不知道——七郎,我覺得不能再走了。當真還要走嗎?”
聽上去像是在害怕前面的東西,稀奇,就像明極輕笑一樣稀奇——他會怕什麼?
不近人情的明極難得“通情達理”,回答道:“你說了算。”
姜栝額頭的汗越來越多,有一滴落下去,還沒着地就已經消散了。他切切地望着明極,權衡再三後,道:“前面不像是個好去處,倘若不願涉險,那我們就不去。但你讓我找的東西就在那頭——我心底就是知道。隻要你颔首應允,你我倒不如一同去看看,小心警醒些就是了。”
明極沒有拒絕:“好。”
好說話得不像日終山那位善神大人。
答應完他就示意姜栝接着走,落後于姜栝幾步,一言不發地跟着,倒要看看這人會把他帶到哪裡去。
越往前走就越深入那些黑色的爪峰,越靠近不化山,但也越來越清涼。清風微微地吹動了衣擺,衣擺不似被狂風掀動那樣獵獵作響,無聲無息地輕晃,吹得人心中不急不躁。
此界神的神力着實是好東西,但用神力的人就未必了。
兩人一路探尋着走。姜栝在前頭謹小慎微,能在掩體後遮掩身子就盡量遮掩;明極在後頭無所顧忌,哪處路寬走哪裡。終是在群山的夾縫間發現了異常。
走在路上時,明極設想的最好的結果就是前路無人,那縷此界風神之力是因為某些原因留在此處的。
現在透過群山的窄縫,傳來些“乒乒乓乓”的聲音,回蕩在重疊的山峰間,明極便也知曉前路的情形并非最好。
這些聲音姜栝也聽到了,他先行往前,掃視探查一番,待明極悠悠跟上來,他便一把将懶得遮掩的明極拽到身側,兩人一并站着,不約而同望向聲音的來源。
隻見在沒有岩漿流淌的地方,零星有幾個半神和護神在鑿壁掘地,人很少,相距很遠,能看見的也就三四個,在他們的頭頂盤旋着此界風神之力,乒乒乓乓的聲音是他們挑揀地礦的聲音。
“沒錯了,他們在取的東西,就是你要我找的。”姜栝露出笑,偏頭看向明極,隻看了一眼就飛快地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