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亮下,一扇簡陋的小院門被推開了,悠長的推門聲中,離開的那人邁出門之前轉了頭,看了一眼罔羅陳,收起視線後十分細微地朝罔羅陳颔首道謝,仿佛道謝對他來說很難似的。
與他并道而行的人也駐足從同一個方向轉頭看向罔羅陳,道:“他這人輕易不會道謝,這個點頭的意思是‘萬分感激’——我也謝謝你這些時日裡幫忙照看他,來日必當好好報答你。”
這道聲音從一副處處透露着慈眉善目的白色面具後面傳來,面具很厚,卻擋不住說話之人的平靜而克制的語氣。
罔羅陳站在原地,一邊說“何必報答”,一邊看着向自己微微颔首的子谶扭頭戴上了兇神惡煞的黑面具。
戴着白色面具的善神卻不認同他說的話,回道:“豈能不報?你這小天神多少年歲了?”
罔羅陳答:“十又五。”
善神隐隐詫異,“十五?這才多大歲數就敢用火矢把施化台燒成灰燼——你可小心着,一頓重罰是免不了的,屆時我還能幫你減些苦痛。”
罔羅陳像是不知輕重緩急一樣,笑道:“能罰得多重?”
“能罰得多重?十來歲最是意氣用事,你年紀輕輕膽子卻不小——我佩服你的氣魄,”善神的語氣越發維持不住平靜,“最重就是讓惡神大人取你性命,稍輕一些就讓彼境神往你身上施法折磨你,你們這些彼境神,各有各的絕活,總能找到一位讓你生不如死——”
他的話還沒說完,子谶打斷道:“何必同他說那麼多——該走了。”
善神隻好住嘴,無奈地搖頭,最後對罔羅陳道:“總之你自己心中有個準備,吃一次苦是不可避免了。”
不需要他提醒,罔羅陳心中早已有數。
那兩道身影走出門,罔羅陳上前幾步走到院門邊,作勢關門,實則把手搭在門鎖上就停下了,遙望漸行漸遠的背影。
手一擡,渾身就緊着疼,是被惡神子谶施了惡神之力,原因是罔羅陳在他昏迷時擅自摘下了他的面具。罔羅陳知道自己的那番行為有些冒犯魯莽,但那時的當務之急是探查他的受傷狀況。
正當點的理由是那麼說,其實他還有些說不得的小心思——
那便是好奇。
據說自從神外之神一分二體之後,善神和惡神各剩半張臉;是上下各一半還是左右各一半?——對此罔羅陳實在好奇得不行。
于是當那個五兇獸的黑面具與自己的手指隻有分寸距離的時候,罔羅陳猶猶豫豫,終是膽子一壯就拿開了。
拿開後他便知道兩界神天說了假話,那張臉好好的,不僅一點沒缺,甚至連一處不足都沒有。
後來子谶醒來,根本不顧他是誰,直接怒罵施法懲戒了他。
雖然惡神施了法,但不是取罔羅陳的性命,隻是亂了他周身的筋脈,頗有點彼境疾神之力的意味。
子谶不準罔羅陳洩露他看到的事情,罔羅陳應下了,但是子谶不信。
罔羅陳隻好施法自斷一臂,向子谶許諾,他不僅會對今日所見之事守口如瓶,還會在以後竭力相助——隻要子谶不曾犯下傷天害理的大罪——十七日,十七日之内,即便相隔幾千裡,他一定會趕來相救。
子谶一言不發,從始至終不曾放下戒備。
罔羅陳受了惡神之力,也受了自己的彼境疾神之力,慘得不能再慘,所幸剛剛善神已經替他施法緩解,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他目送善神和惡神離開,隻見狹窄的山口間,善神搭上惡神的肩,看上去關系好極了。
皆說善惡不相容,但這一善一惡兩位同源之神,即使已經各自為一體,卻相處得無比融洽。
向來都是一個人的罔羅陳有些豔羨。
他豔羨,卻不哀,等視野盡頭看不見人影,隻留下一道空曠的際線,他也邁出院門,回頭關上門,自顧在二十六神域裡哼着小曲,悠然自得地回到三妄殿。
三妄殿殿門大開,罔羅陳到時,早已有人在那裡等候。
“跪下。”站在中間的高挑女人身着绛色的天神服,不容反抗地對罔羅陳命令道。
罔羅陳原本也不想反抗,初生牛犢一個,停在台階下,膝蓋前的衣擺一扯,“撲通”一聲利利落落地跪在他父神跟前,大膽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