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驚世殿中,出現過兩份鐘情。
前一對在這雷霆之殿中說鐘情的兩個人,一個錯信錯付慘死于所愛之手,一個悔意全無逍遙在外;後一對在這裡說鐘情的兩個人,一個萬般乞求仍然逃不過前塵盡散,一個雲淡風輕絲毫不動搖。
天雷再未響過,裡外俱寂。
鹹承受了彼境命神之力,那道神力擊穿了她的頭骨,使得她有一半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眉頭絞在一起,嘗試着邁出小小的一步,卻立馬站不穩摔倒在地,被明極眼疾手快地接住。
明極一手還牽着捆住孟小由的繩子,為了接住鹹,繩子被他牽引了一段距離,孟小由已淪為一具會呼吸的“屍體”,“屍身”在驚世殿的地上滑動了一段距離,繁雜的天神服發出一道“嘩啦”聲,代表着彼境雷神身份的雷紋紅玉也随之作響,越發把整個空曠的大殿凸顯得寂靜。
伴随着明極的施法,鹹似乎有所好轉,卻還是不能痊愈。
關于無法根除彼境命神之力這一點,明極心中早已有數,可除此之外,在催動善神之力的時候,他還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剛才丢失的法力回不來了。
從前那些天神們用施化儀對付他,隻要把施化儀摧毀了神力就能回來,而這個不明不白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法器,明明已經被毀掉了,被它抽走的法力卻無法回來——很顯然了,就是要明極死個徹底。
方才姜栝問了一個問題——“血從哪裡來?”
幾個月前明極還待在罪神台上,刀鋒不斷劃開他的脖子、捅開他的心髒,鮮血流成池,那一方血池不就是取之不盡的血源嗎?
誰最容易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血?不正是日日行刑的護神和洗血的半神嗎?不過也有可能是天神,畢竟天神無論做什麼護神和半神幾乎都不敢置喙。
但是這麼一個能夠威脅明極性命的法器,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隻能說明早些時候這東西還沒能問世。
即便已經問世了,也不敢昭彰地拿出來,就好像要試試那法器能不能用似的,還不能讓别人知曉。
而且孟小由先前表現出了不正常的焦急,似乎着急地想要完成什麼,根據他不斷看向明極的樣子,或許就是為了趕緊在明極面前啟動法器,生怕他找到脫罪的借口,那樣再對他用法器的話,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兩界神天最看重“名正言順”。
為什麼會出現在孟小由手中?兩界神天那麼幾十個天神,為什麼就是孟小由?一個穿上天神服沒幾日的新雷神,人不夠機靈,性格也做不成大事,為什麼偏偏就是他?
就因為那所謂的“殺父之仇”?這看上去确實是一個針對明極的好理由。
如若是這樣,問題便接踵而至:要是這個法器的最終目的是殺死明極,為何又要私下讓孟小由“名正言順”地來試驗?那些天神早已揣着一堆理由了,殺死明極難道不是衆望所歸嗎?衆神不“其利斷金”解決心腹大患,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地遮遮掩掩?
或許不是“衆神”,或許“衆神”對此事都不曾知曉;但護神知曉,因為女護神走之前笃定明極有性命之憂,想來不止她一個護神知曉。
那麼這就變成了連諸天神都被瞞着的事。
姜栝還說是此界風神與孟小由設伏了他,又說是素河将他引去的靈吹殿,對此明極想不明白。
每當他想不明白,他就不耐煩繼續想,把想不通的東西一概抛諸腦後,隻盯着眼前,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夠了。
明極疑心做驚世殿這場局的人包含了姜栝,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設防一下總歸是好的。
如今而言,姜栝有沒有參與其中并不重要,畢竟他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這樣最好,既然他執意不走,那隻能讓他忘了某些真相和糾葛,這樣他對自己就沒有任何潛在的威脅了。
總而言之,現在無論要做什麼,都隻能等素河到訪三妄殿才能進行下一步。
明極一邊思索一邊施法幫助鹹減輕痛苦,正當沉思到最後關頭,一道充滿盈盈笑意的聲音傳入了明極耳中——
“郎君,我瞧着你有幾分面熟,我們可否見過?”
明極不帶感情地橫眼瞧過去,見姜栝已經忘卻諸事,便不再管。複而關注着鹹的狀況,嘴上對姜栝發問:“記得名字嗎?”
聞言姜栝則笑道:“我還有名字?郎君知道嗎?你要是知道不妨告訴我。”
明極不語,專注施法,發現自己真的對彼境命神之力束手無策後,停止了對鹹的療愈,問她:“走得動嗎?”
“感覺不太行,渾身沒勁兒,不知怎的就身在此處了——這是何處?我是何人?好像做了一場遠久的大夢,不記得夢到什麼亦不記得睡着之前的事——手上這兩個窟窿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還有些生疼。頭也疼——嘶,怎麼還流了血?——腿也是真的軟,俊郎君,你叫什麼名字?你能過來扶我一下嗎?”姜栝回答得滔滔不絕。
明極卻隻是看着鹹從他手上起來。
鹹憑靠自己站起身,朝明極點頭示意走得動,然而脖子上的筋脈不聽使喚,她隻能伴着細微的顫抖斜着颔首,她還想對明極道謝,無奈時不時抽搐使她說不清話,于是她混混沌沌地說了兩個“謝”字。
見她已無大礙,明極也站起身,把孟小由當一卷草席,拖在地上往驚世殿大門走去。
“郎君……”
身後傳來既猶豫又腼腆的聲音,很輕很弱,要不是明極轉身之前知道站在那裡的是姜栝,他都要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換了一個人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