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法器拿起來,探究一番,在明極耐心快要耗盡時開口道:“不入流,雜糅了許多種法器的影子,但大體仿的是天機儀——你生來就沒有這種東西,這是專門為你打造了一個;如若真是這樣,那這裡面裝的就是你的血——你的血怎麼會在裡面?”
明極垂目一陣,又看向姜栝,問:“你怎麼知道?”
姜栝湊近他,對他道:“明極,你猜一兩百年前是誰改了天機儀?——整個兩界神天的天工所裡,除卻那些降世奇才的半神,我就是最厲害的。”
聽見這個回答,明極有些意外,也忽然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過往十分模糊,于是他情緒寡淡、意味不明地來了一句:“你活了千歲。”
姜栝一笑,道:“你可别告訴我你才發現。”
明極問:“你在天工所待過?”
姜栝的聲音因為纏上了虛弱而顯得迷亂,遊絲一樣攀繞上明極的耳畔:“想知道嗎?我以後慢慢告訴你。”
明極不語,神随意往,正思索中,卻被手上的動靜喚回神,他一看,姜栝不知道何時與他相扣着手,眉頭一蹙,把手抽出來了,接着站起身,沒有半分要把姜栝扶起來的樣子,把他留在原地,朝孟小由那邊走去。
孟小由不省人事,是被姜栝施了法。
明極拾起女護神留下的那一堆繩子,将孟小由綁起來,剛執繩而站,殿内就響起了腳步聲,明極眼睛一擡,看見了氣喘籲籲的鹹。
“明極大人,”鹹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隻找到一個,我已經對其施了法,另一個實在是找不到了。”
明極問她:“是否認出你來了?”
鹹歇夠了便直起身,搖頭道:“不清楚,因為不知道一直找不到的那個有沒有躲在暗處勘破我的身份——不過我是探查了一圈,确定四周無人才施的法。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這次跟去救大人你那次不太一樣,當初隻需要讓那些護神既視即忘就行,表面上是看不太出神力端倪的,這次卻要讓良輔良弼忘掉見過之事,其中牽扯的病理太多太雜,父神和我都不曾鑽研清楚,恐怕沒能做到滴水不漏,我亦不敢多施法,生怕到時被人看出神力痕迹。”
明極泰然若素,隻道:“無礙。”
見他冷靜如斯,鹹稍稍安了一點心,詢問道:“接下來就要回去了嗎?”
明極“嗯”了一聲。
鹹複問:“那這位大人呢?”
明極順着鹹指的方向看過去,與姜栝對視上了,隻看了一眼明極就收回目光,說出來的話令姜栝如墜冰窟——
“讓他也忘了吧。”
鹹還未說“好”,聽聞此言的姜栝猛然如決堤一般崩潰,仿佛纏繞着雷電的長釘還刺在他的額心,擊碎他的佯裝無事。
他笑了一聲,喊道:“明極。”
明極心意已決。
“明極。”姜栝在笑着哀求。
明極絲毫不顧他的死活。
他在絕望中再次喊出明極的名字,眼裡動容着微弱的希冀,希求他能有一絲心軟——
“明極!”
激不起他善神大人心上一點漣漪。
所有幻想被沖垮,幾乎長達八十年的羁絆也好,在人間更為親近的幾個月也好,都像夢,都像薄冰,腳一踩——全碎了。
“為什麼?!”
“你的理由是什麼?!”
“我鐘情你八十年!心與血昭昭可鑒!縱是你要我剖出來給你看都行!”
“你究竟在防備我什麼?!”
而明極隻是道:“施法吧。”
“明極!”
姜栝倉皇之中站起身,眼神在明極和鹹之間飛快地來回往返,一邊注意着鹹的動作,一邊渴望從明極口中聽見制止。
“你敢施法試試看!——明極,理由呢?理由呢?!”
“是!是我害你入了險境!我也知道此行兇多吉少!但我隻是想知道對你而言我究竟重不重要!”
“現在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不會再讓你涉險了,不會了……”
但是明極屹然不動,袖手旁觀地漠視着鹹甩出一道法力。
幾乎就在一瞬間,當彼境疾神之力觸碰到姜栝的時候,彼境命神之力也襲向鹹,善神之力參入二者,緊随其後将彼境命神之力阻擋,可仍舊晚了一步。
三道神力交錯,一眨眼,鹹忽然半身發抖,痛苦地皺着眉,胡亂從嘴裡發出一些聲響,然而含含糊糊吐出來的發音蜷縮成一團,根本沒法形成半個字。
另一邊,姜栝無力地垂着頭,良久後,眼皮一動,擡起身,視線投過來。
隻見那雙桀骜的眼睛依舊如明星,新奇中夾雜着幾分漫然,打量四周,在注意到明極後,神采粲粲,彎嘴笑言:“……郎君,我瞧着你有幾分面熟,我們可否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