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蝕骨灼心的疼。
昏睡中的葉雪燭身子緊緊縮成一團,時不時發出痛苦的低吟。
蓦地,耳邊傳來一陣羌笛聲,笛聲悠悠,清越婉轉,猶如一劑鎮魂安神的良方,讓疼痛稍稍減輕了些許。
昏昏沉沉間,葉雪燭夢見了一段少年往事。
葉雪燭的母親蕭景若,是個心腸慈悲的人,還未出閣時,每月便會拿出些體己錢,命身邊的親信丫鬟置辦一些衣物吃食,送到京都城郊的安濟院和慈幼局,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讓那些無家可歸的老人和孩子過的好些。
待蕭景若與葉天鈞成親,随夫君來到寒宵城定居後,她依舊每月都會拿出銀錢做善事,後來甚至直接在城中建了一座慈幼局,來收容城中及鄰近村鎮的孤兒和無依無靠的老人。
除此以外,每隔兩個月,蕭景若還會親自前往郡内其他幾個慈幼局,贈衣施物,盡力幫襯一二。
葉雪燭從小耳濡目染,與母親一樣,也樂于去關懷照料那些老人與孤兒。
那是永嘉十四的事,那一年天冷的格外早些,剛九月末,寒宵城中就猝不及防地降下一場大雪,令城中百姓措手不及,也打亂了蕭景若原本的計劃。
蕭景若原是打算下個月初,再将她提前備好的過冬衣物,親自送到郡中各處的慈幼局。
眼下突降大雪,雪後路難行,很難将那些過冬衣物,及時送到需要的老人和孩子手中。
這個時候,葉雪燭主動站出來,表示願意為她阿娘分憂。
葉雪燭曾随她阿娘走遍郡中每一間慈幼局,她不僅認得路,也與各個慈幼局的主事媽媽相熟。
葉雪燭提議,此番他們母女二人不如分頭行動,各送幾處,便能節省上一半時間。
蕭景若當即拍闆,敲定此事。
聽說葉雪燭明日一早就要動身去臨鎮的慈幼局,替葉夫人送些棉衣棉被和過冬的炭火,顧寒時當場就決定,要陪葉雪燭一同去。
這種事原少不了華棠,奈何華棠前一日與蘭澤在雪地裡瘋鬧崴了腳,至少要卧床休養上七八日。
于是,隻能雙目含淚地咬着被角,求葉雪燭和顧寒時務必快些回來,若遲了他怕是要被蘭澤迫害緻死。
沈蘭澤端着剛熬好的豬蹄湯走進來,正巧聽見華棠“迫害緻死”的話,一定要親手喂華棠喝湯。
一碗湯喂下,華棠舊疾未愈又添新傷,一口小白牙被湯勺磕得生疼,捂着嘴縮在床角一臉生無可戀。
沈蘭澤淡定地放下湯碗,囑咐葉雪燭和顧寒時路上小心,又道不必擔心華棠這邊,他一定會盡心盡力好好照顧,說着扭頭朝華棠一笑。
華棠當場就哭了。
沈蘭澤解釋為感動的。
按照計劃,第二日一早,葉雪燭與顧寒時便帶上一車棉衣,一車炭火,以及一隊負責護送物資的人馬,啟程前往臨鎮晴風鎮。
一行馬不停蹄的趕路,在當日傍晚就抵達了晴風鎮。
鎮上慈幼局裡的狀況,比預料中要糟糕。
因天冷的實在突然,慈幼局中炭火不夠,統共十二個孩子,有八個孩子患了風寒,其中還有一個孩子病情危重。
顧寒時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就急忙去給患病的孩子看診,葉雪燭跟在一旁幫着打下手,兩人配合默契,不必多言,一個眼神便知對方的意思。
待給所有患病的孩子看完診,又一一喂過藥後,已時近午夜。
又累又餓的兩人,就着熱水吃了一塊糕點,便要各自去歇下。
誰知病情最重的小女孩小霜卻哭鬧不休,一定要雪燭姐姐抱着才肯睡。
小霜是霜降那日被好心人從路邊撿到,送到慈幼局來的,故而取名小霜。
也不知是何緣故,一向認生的小霜第一次見葉雪燭,就主動湊上前要葉雪燭抱。
之後,隻要葉雪燭來,便小尾巴似的跟在葉雪燭身後,粘人得很。
葉雪燭與小霜投緣,也不嫌她煩,反倒喜歡被她纏。
聽說小霜哭着要找她,葉雪燭叫顧寒時不必管她,先去安置。
顧寒時怎麼可能不管葉雪燭,隻道小霜一直哭鬧,或許是病情有所反複,一定要陪葉雪燭一道去。
于是,葉雪燭守了病中的小霜一夜,顧寒時則陪在一旁,守了葉雪燭一夜。
第二日,小霜的病明顯好轉,不但不哭不鬧了,還能乖乖的自己吃飯喝藥。
而在回程的路上,葉雪燭卻病倒了。
她緊緊裹着棉鬥篷,蜷縮在馬車裡的軟榻上,腦袋昏沉,渾身發痛,平日裡最愛說愛笑的人,難受到一句俏皮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寒時守在葉雪燭身旁,神情郁郁,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心裡自責的不行,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小燭。
葉雪燭從棉鬥篷裡伸出一隻手,用指尖輕按顧寒時緊蹙的眉心,“寒時,我不疼,真的不疼。”
顧寒時擡手,輕輕握住葉雪燭冰涼的手,放回鬥篷裡,“我是郎中,我知道你疼。”
“哎呀,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葉雪燭故作輕松的笑着與顧寒時說,“是有一點點疼。”
顧寒時眉頭蹙得更緊,真想抽昨日的自己一嘴巴。
昨日他一定是累傻了,否則怎麼會由得小燭,生生守了一個風寒嚴重的孩子一整夜。
這都是他的錯。
“寒時,帶羌笛了嗎?”葉雪燭忽然歪着腦袋問他。
顧寒時一怔,微微點頭,“我帶在身上呢。”
葉雪燭唇角輕揚,“寒時,吹羌笛給我聽吧,我聽了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