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眉眼帶笑連連點頭,又道:“除了養孩子,咱們還要開一塊地,種菜種藥、養花植樹……對!要種青梅樹,等結了果子就釀酒喝……”她素日裡話不多,如今憧憬起未來,倒是滔滔不絕的。
憶晗看着眼前人,有一瞬間仿佛回到從前,聽着年幼的小晗哥談天說地,又有瞬間仿佛去了未來,與晗兒一道在春風朝陽中聞濃郁花香,聽花蟲鳥獸聲響……于是偎依着公主良久,她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歡喜:唯願此時此刻,永恒不變……
嬷嬷與啟絮今日請早較尋常來得晚些。彼時欣雲已更衣盥洗畢,憶晗正替她梳理青絲。嬷嬷見二人舉止間流露出的親昵更甚往昔,心中暗想昨夜必然禮成,因命啟絮将帶來的食格攤開布菜,自己則步入内室,細心整理床鋪。啟絮早發現床中隐晦,得此差遣如蒙大赦,連忙應承下來。憶晗從銅鏡中窺得此幕,臉頰绯紅更甚,宛如朝霞映雪。
膳畢,欣雲清漱口齒,見憶晗亦收拾妥當,便詢問起今日安排。憶晗輕道:“需前往醫館,以免衆人久候。”話聲未落,見公主已怅然若失,乃牽其手,莞爾續言,“晚點便貼告示,休息幾日。”欣雲聞言,倏忽眉花眼笑,欣然應允,稱要陪她同往醫館,幫着寫寫方子。
正當此時,一陣稚嫩的哭聲打破了溫馨。衆人擡眼一看,隻見葉棠笙領着水兒走了進屋,水兒手裡抱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明妍。明妍一見憶晗,便淚眼婆娑地伸出雙手撲入她懷中。原這孩子昨兒沒等着姑姑歸來,哭鬧了大半夜,又不肯吃喝。水兒給折騰得沒法,隻得抱着她,按憶晗留的地址尋來。
憶晗心疼地掂了掂侄女,正欲安慰,卻聽孩子奶聲奶氣哭着質問:“姑姑徹夜未歸,可是有了欣雲就不要囡囡了?”
此言一出,欣雲頓感尴尬,周圍仆從亦面面相觑,心中暗自祈禱未曾聽聞此言。憶晗無暇他顧,隻哄着孩子道:“怎會呢?公子方才還說要接你過來住呢!”
“真的?”囡囡邊夾着哭腔問,邊将目光落到公主身上,“姑姑沒诓囡囡?”
“姑姑幾時騙過囡囡呢?”憶晗不急不緩勸慰着,欣雲亦點頭為證。孩子見了,總算稍稍安心。
憶晗于是吩咐水兒帶明妍回去吃飯休息,熟料一聽要與姑姑分開,孩子便立刻把頭埋在她頸窩處,死活抱着她不放。
林嬷嬷見狀,上前撫其發絲,笑容滿面哄道:“好孩子,你姑這會子閑不得,外頭多的是等她看診的。跟嬷嬷走,嬷嬷帶你吃好吃的,”她說着看了看眼前圓滾滾的小黑丫,脫口問道,“就吃黑米團子,怎樣?”
孩子埋頭不作聲,隻那不争氣的肚子卻開始咕咕叫。
水兒從旁協哄:“是啊,吃完黑米團,水姨陪你作畫,咱‘小墨汁’畫的圖最好看啦!”“墨汁”是憶晗見孩子沉迷丹青,忍不住給取的綽号,水兒幾個便跟着叫了。
孩子卻擰了擰眉,把憶晗摟得死緊。
葉棠笙眯了眯狐媚般的長眼,笑着一把拉開水兒,上前道:“畫畫有甚好玩的?葉叔教你下棋去,你下黑子我下白。你若學會了,以後便可同你姑姑對弈了!”
水兒不服氣,剛想和葉棠笙理論,卻見明妍緩緩露出臉來。葉子趁熱打鐵哄着:“你還可以跟啟絮學武功,學會了以後一個打十個,再不怕被哥哥們欺負啦!”
啟絮原正打量孩子黝黑的臉蛋,腦裡浮想起着餘中全镖局裡供奉的黑天神像,給葉子這麼一說,趕緊堆着笑附和道:“是啊,那個黑……黑沙掌、鐵砂拳什麼的,我都可以教。”
明妍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良久,一雙緊抓着憶晗的手終于漸漸松開,身子也朝啟絮傾了過去。啟絮有些愣怔,随即反應過來,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孩子抱進懷裡。于是幾人連哄帶騙地,可算順利把明妍給哄住。
欣雲此時心中暗自估量着時辰,覺得有所耽誤,便出屋尋找敬思,吩咐他備車,送自己與憶晗前往醫館。
抵達良街時,醫館前已是人頭攢動,這些人裡不隻有病患,更有聞訊看熱鬧來的。大夥都好奇想看看明府姑爺究竟長啥樣,是否如傳說中般俊若天人,又配不配得上他們德高望重的明大夫。
敬思栓完馬繩,便轉身打了廂簾。欣雲與憶晗相繼下車。淳樸憨厚的鄉民們一看到明大夫便紛紛迎近,熱誠地打着招呼。憶晗一路走着,一路微微颔首,不矜不盈,不驕不躁。
敬思在旁輕聲對欣雲笑道:“公子,娘子這人緣可非一般的好!”欣雲聞之,心中也湧起一絲與有榮焉之喜悅。
此時有個性格直爽的嬸子湊了過來,指着欣雲,詢道:“這位可是姑爺?”
欣雲微微面紅,憶晗卻是大方承認。
“哎喲,我就說是嘛!”那人激動地轉向身邊的三姑六婆,“模樣俊的跟畫裡走出來似的!還有這通身氣派,姑蘇城裡就找不出第二個來!”
其他人也看向欣雲,紛紛附和,又贊明大夫眼光獨到。
相較憶晗之從容,欣雲是有些不自在的。她身為公主,素日裡高高在上,何時受過衆目睽睽之評頭論足?偏偏這又是一群淳樸不知情的鄉民,個個口裡贊着她同憶晗如何般配,于是聽着聽着,那份“不自在”,也漸轉化成别樣的自在了。
三人正要進館,後頭卻突然擁來一批人,氣勢洶洶,聲勢浩蕩。欣雲一眼認出來的是昨兒與自己有過沖突的那批人,憶晗也有些詫異。敬思不知昨日之事,見有人沖着自家主子來,于是伸手将欣雲護在身後。
為首的李鐵牛撸着袖子朝欣雲大步流星走了過來,邊走便大聲喝道:“小子,你站住!”
“斯文!”跟在旁頭的王媒婆當下甩了他一記後腦勺,又忙不疊朝欣雲賠笑,“言公子啊,他是粗人,不識禮數,您别計較哈!”
李鐵牛捂着後腦勺,方才的威猛架勢被媒婆打得全然無存,隻得幹笑一聲,改口道:“公、公子,請留步。”
欣雲莫名:“你們有事?”
方才聲勢浩蕩的一夥人此時都有些不好意思,通通推着鐵牛出來說話。鐵牛硬着頭皮近前道:“小子……哦不,公子,我等昨日有眼不識真姑爺,冤枉了您,多有冒犯,今日特來賠不是,望公子海量,别予我等一般見識哈!”
衆人紛紛點頭附和,熟料那附和聲未了,李鐵牛便又補了句:“隻你日後膽敢欺負明大夫,我還是第一個不饒你的!”
同行的張浩趕緊捂住他的嘴,大夥心裡暗罵:不會說話就别亂講話。
欣雲回想昨日之事,确甚啞然,又想到他等均是出于好心,想替憶晗出頭,便也覺着沒甚麼好計較的,于是示意護在自己跟前的敬思退下,這才道:“昨日是一場誤會,說開就好,諸位不必記挂在心。”又看了一眼憶晗,續道,“内子外頭行醫,本就多有不便,承諸位鄉親接濟照顧,才得今日看診坐堂,在下感激還來不及,如何還敢有責怪的?”
此言一出,衆人皆感欣慰,紛紛稱贊欣雲的人品。
鐵牛為人豪爽,拍着胸口直言道:“好,沖這幾句話,信你是個有情義的!言公子,我叫‘李鐵牛’,巷尾打鐵的,公子若想打什麼鐵器,隻管找我便是!”
張浩也道:“小的‘張浩’,是醫館管事,替大夫看着門前。”說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細聲道,“下次姑爺來,小的一定立馬通傳讓道!”
衆人一下哈哈大笑起來。欣雲被熱情的鄉親們圍在期間,對着憶晗無可奈何莞爾。
陳阿布這時也湊近道:“言公子啊,我是街口買布的。公子要想買布,隻管找我,價錢好商量!”
他身後的蔡婆子則堆了一臉笑道:“公子,老婆子我在附近墟裡賣菜,公子要想買菜呀,找我就對啦!不收錢!”
其他衆人聽聞此言,紛紛不甘示弱上前獻寶,站在前端的王媒婆原本還想自我介紹一番,這時卻被擠得東倒西歪、找不着北。
“我是賣魚的,公子想吃魚隻管說一聲,随傳随送!”
“我賣字畫的,公子可拿一副回家擺設?
“我是編草鞋的,言公子要來一雙?”
“我是裁縫,公子可要量身?”
王媒婆這時久經掙紮,終于突圍回到欣雲身側,張口就道:“我是給人牽紅線的!呃,言公子啊,納妾不?”
……
(未完,下次貼《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