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冤得很:“這哪能錯啊?大夥都在,都作得證呢!”
衆人竊竊私議:“這人到底什麼身份?連知府大人見了也要低頭說話?”
“管是什麼身份?天子犯法與民同罪!”李鐵牛這時揉着被啟絮劍鞘點痛的肩膀,憤憤言道,“大人,您可不能因着認識就徇私枉法啊!”
蔡婆子也道:“是啊大人,這要說‘私’的話,大夫還是您未過門的妻子呢!這人再有權有勢,欺負到這份上,您也不能慫!就跟他對着幹!大夥替您撐着呢!”
陳安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頓驚得渾身冷汗,正欲開口解釋,卻聽葉棠笙冷笑一聲,漫問:“大人,我家公子托您照顧個人,您就這麼個照顧法?”
陳安擡眼見欣雲果然有些臉色不對,急得百口莫辯:“公子爺恕罪,此事定是有人造謠,下官并不知情……”
衆人見陳安畏懼權勢,大為失落:“大人,您還怕這登徒子?”
有人更指指點點:“以為遇着個青天大老爺,卻原來也是個官官相護的!”
這時人群裡又有兩人擠進,張浩見是兩位京師來的提學大人,不由重燃欣喜,直告道:“林大人、趙大人,你們來了就好!有人仗勢欺人,要強搶我家大夫,知府大人還不肯替咱們做主呢!”
林隐纖和趙鈞聽了又疑又怒,隻待見了跟前人,卻也雙雙瞠目結舌:“言……言兄?”他等是曉得銀裝少年數年前已辭官回鄉,又見憶晗并未相随,才信了京裡風傳的“離異”之說,來蘇州就任後也千方百計托媒說親,今見欣雲忽然上門,自甚愕然。
衆人聽大人們這般稱呼對方,也是懵了:敢情還都是認識的?
欣雲倒是朝二人閑然一笑:“許久不見,二位别來無恙?”
“無、無恙、無恙……”那二人隻覺眼前人分明在笑,卻又好生威壓,因心虛應着,又尴尬對視一眼。趙鈞支支吾吾問:“言兄……不是辭官回杭州了嗎?”
欣雲面不紅心不跳,落落大方诓言道:“後頭随燕王殿下去北平做事了。”
那二人這才曉得自己會錯意:看來那離異之說并不靠譜。
場面一時默得連樹葉掉下青石面都聽得見。須臾,醫館内忽然一陣窸窣,随之又傳來山兒和清兒的聲音:“小姐别擔心,外頭有鐵牛哥他們呢!”
“就是!您這會子出去,不是便宜了那夥不要臉的?”
憶晗卻見事情久久不停,料或不小,因不顧衆勸,起身走了出門。這一出來,放眼望去,便自人群裡見得一張熟悉的俏臉了。她嘴角動了動,心裡難以置信喃念着:欣……雲?待回過神來,又笑逐顔開迎了上去。衆人下意識給她騰開一條道來,卻因罕見明大夫眉開眼笑,都面面相觑着。
“您……怎麼來了?”憶晗走到跟前,眉間心上難掩欣喜。
公主見着心心念念的她,自也是歡喜的,隻未來得及反應,葉棠笙便已橫在二人中間,眉眼一擡,漫聲言道:“明大夫好生大駕,我家公子要見你一面,還得頂着個大日頭幹等半個時辰!”
憶晗微微一愣,繼也明白剛剛發生的事,有些理虧道:“茏軒不知您來,未曾遠迎,有失禮數……”
欣雲想起自己幹等許久,内裡不無委屈,又瞥了眼跟前三位大人,忽然起了個主意,是以淡起臉色合起扇子,玉袖輕甩,徑自朝醫館裡走。
“欣雲……”憶晗喚了一句,見她不應,遂轉身跟了過去。
葉棠笙趕緊招呼上啟絮,一邊追着那兩人走,一邊朝發愣的鄉鄰嚷嚷:“看甚麼看!沒見過小夫妻吵架呀?”
“神經病!”衆人下意識就回罵,隻見了大夫真跟這公子哥進去,也是暗自狐疑。
水兒這時抓完藥正走出來,迎門撞見公主,不覺大吃一驚:“姑、姑爺?您怎麼來了?”
欣雲沒有應話,“哼”了一聲就往裡頭走。才進醫館,館内衆人已紛紛投來驚詫目光,她腳下一頓,皺了皺眉,瞥眼見得有個裡屋,因直推門而入。
“诶你……””山兒幾個見這公子哥兒莫名闖館,正是驚氣,又看自家小姐跟了過來,連忙告道,“小姐,那人……”
話未說完,便聽憶晗微一沉吟,緩了緩聲息道:“沒事,去備些茶水來。”
幾人愣愣“哦”了一聲,雖然莫名其妙,卻也回頭照辦。
憶晗往裡一瞅,見欣雲背向而站,沒來由地有些緊張。葉棠笙跟過來時見她猶豫,有些幸災樂禍。還是啟絮心軟,私與她道:“剛剛在外等了大半個時辰,又遇了那些個……”說着努了努嘴,意指外頭三位大人,“火氣是大了些,好生哄哄。”
憶晗點着頭,見山兒已端了水來,因接過手,親自送了進去,順帶合上門。
此舉不止館内外鄉鄰大惑不解,連山兒她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大家想起水兒剛剛稱呼那人“姑爺”,紛紛湧上去拉着她,七嘴八舌問:“水兒姑娘,這登徒子究竟是誰呀?”
“明府上到底有沒有姑爺?怎山兒幾個說沒有,你卻說有?”
水兒給他等纏得沒法,隻得賠笑解釋道:“各位鄉親,這是誤會!方才那位真是我家姑爺!雖……”她說着被擠得踉跄,勉強站穩才高聲續話,“雖是長得風流俊俏些,但絕非登徒浪子,對我家小姐也是那個啥?哦!從一而終,從一而終哈!”
這話一出,葉棠笙與啟絮差點沒給嗆到。旁頭另三個貼身丫鬟則聽得一臉茫然。秀兒和清兒都揪了揪山兒,目瞪口呆問:“阿姐,咱家幾、幾時有姑爺的?”
“你們問我……我問誰去?”山兒也迷糊了。她們哪裡曉得,當初時甯将素心安葬金陵後,想着姑蘇這邊也無至親,因打定主意就京紮根。是以憶晗招親,京裡是鬧得沸沸揚揚,鄉下這邊卻一無所知。後來出了公主這檔事,時甯不得已辭官避難,這“已有姑爺”之說,便愈發不敢宣張了。
幾個丫頭就這般原地迷茫着,山兒望了一眼外頭杵着的諸位大人,又想想方才那一臉怒色的公子哥兒,怔怔自語道:“這要是真的,那咱家小姐不是眼瞎便是傻了……放着那些個千依百順的大人不要,卻對一個小白臉千依百順,這往後日子還、還怎得舒坦?”
醫館的裡間是個藥室,裡頭長桌高凳橫陳,上有新鮮草藥以類分放,旁是靠壁成藥櫃,成藥都被分門别類進裝抽屜,整屋素淨裡裹着淡淡藥香,讓人聞着心平氣靜。
憶晗進來時,欣雲已對着藥櫃小站一會。
“殿下……”她輕喚一句,見公主仍背着身悶聲不發,想了想,還是放了手中杯,又深吸一氣平複心緒,這才走到公主跟前,纖纖柔荑拉了拉她袖角,柔聲問道,“您來了,怎不事先與我知會一聲呢?”
欣雲睨了她一眼,随手将扇子往藥櫃上一丢,故意沒好氣道:“先與你說了,你這招了知府姑爺的事,怕還不知要瞞我到幾時。”
憶晗微微一怔,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從外頭人說起。那些人個個口口聲聲說明府未來姑爺是蘇州知府,說我算甚麼東西?我……”她說着抿了抿嘴,滿臉委屈。
憶晗苦笑,淡問:“這話殿下也信?”
欣雲自然不信,隻這會子不拿捏這人一下,這人定仗着自己對她一片深情,不将自己當回事。因故作怒态,不假理會。
憶晗見公主不語,想想三人成虎,也不好一概而過,便握着她的手,緩聲解釋道:“上次送駕後,陳大人順道送我回來,後頭便有好事者饒舌根,以訛傳訛。殿下方才聽到的謠言,大抵如此生來。”
欣雲動了動嘴角,沒再吱聲。
憶晗看了她一眼,輕問道:“殿下甯可信了謠言,也不肯信茏軒?”
“我自是……信你。”欣雲脫口一出又一頓,繼嚴肅補充道,“但信歸信,氣歸氣。”
憶晗哭笑不得:誤會人還能這般理直氣壯?面上還是問道:“那殿下如何才能不氣?”
千算萬算就等着這句話!欣雲瞬時明眸一轉,眉眼生輝,道:“想要本宮不氣,除非……”說着步步逼近,臉也漸自湊到跟前。
憶晗立時明白公主這是要做甚麼,臉色一紅,下意識便往後一退,怎奈後頭已是藥櫃,哪裡還有退的餘地?因隻得側過臉,有些緊張道:“殿下,天氣熱,茏軒還沒洗臉……”
“哦,那就不親臉了。”公主一本正經說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她唇上親了一口,繼而露出一個得逞之笑。
憶晗愣愣撫着被親過的嘴,待見着對方一臉得意,方後知後覺羞嗔着,蓦地就要往外走。
欣雲卻牽住她,臉頰貼着她的額頭,仿佛孩童讨要糖吃一半,戀戀不舍撅嘴道:“不夠,還要。”
憶晗兩靥暈紅,莫可奈何低語着:“殿下,外頭人都等着我呢……”
“明大夫隻顧外頭人問診,都不管裡頭人心裡死活了。”
賣苦的戲碼一出,憶晗果然心軟下來,雖嗔看了她一眼,到底伸了手撫着那張櫻潤小嘴,又輕輕柔柔地吻了上去。唇齒纏綿間,彼此都湧起濃情蜜意,直至呼吸異常局促,才不得已做了分離。憶晗伏在公主肩頸處,聞着其身上特有的絲絲木蘭香,心緒漸自平靜,語聲也柔得前所未有:“且待此間歇息,等我問診完,就來陪你。”
公主得了此番溫存,自知不虛一番算計,是以心滿意足見好就收,又從谏如流,低低甜甜應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