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晗見她先頭還裝着一副天家貴女莊嚴相,如今卻如一無理取鬧的小頑童,有些哭笑不得,又隐約聽得外面一陣來回踱步,傅梨箫小心翼翼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殿下,夜已深,該歇寝了。”
欣雲艴然不悅,低嗔:“真真掃興!若不是葉子身體不适,本宮才不讓這狗奴才跟來伺候。”
憶晗頗有詫異:“葉公公不是進宮當差了?”
公主輕輕一哂:“葉子護駕有功,父皇已允我将他收回來,嬷嬷也是,隻她暈船,故此番沒有随駕。”
憶晗打從心裡歡喜起來。欣雲怔了怔,隻覺眼前人有說不出的好看,一時也寬了心緒:“如今他等皆回公主府伺候,敬思啟絮雖跟了燕王,年底也會折返,就差你一人了。明大夫,今年保舉不會再推了吧?”
憶晗淺淺一笑,微微颔首,又聞外頭打更聲響,因重新背了醫箱。
“這就要走了麼?”
“殿下施了針,不宜過晚就寝,茏軒明日再過來看您。”憶晗說着就要轉身,誰知手卻被公主牢牢牽住。
“茏兒……”欣雲終于改回對她的稱呼,依依不舍了起來。
憶晗心口如鹿撞,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捧着憶晗的臉,輕輕吻了一下,語聲溫柔真誠:“你既給了我身家,我亦盡我所能給你一個名分,此生,晗兒絕不負你。”
憶晗嫣然一笑,她相信的,一直都信。
轉眼又過幾日。憶晗治愈皇後之疾,又大大緩解公主頭痛之症,皇帝看在眼裡,也寬了龍顔,因允皇後之請,降旨收憶晗為義女,與公主義結金蘭。
夜裡,陳安府邸内院。吉時至,紅綢懸挂,徵歌奏樂,帝後上座,陳隅夫婦随坐旁頭,陳安列次而坐。但聞樂奏三通,錦屏開處花燈移來,數幾宮女蓮步輕盈,柳腰娥媚,袅袅婷婷捧送憶晗欣雲入了庭院。那二人本是清靈秀氣女子,如今褪去尋常素色,換了盛裝,竟出落如仙,叫人未敢正眼相看。
傅卓秀手持《金蘭譜》,待那二人行至正央案前,便念了雙方姓名、籍貫家世、生辰八字,又命侍女伺候點香。
欣雲憶晗接了香,齊念金蘭誓,待侍女引香上爐,便雙雙叩拜天地父母。憶晗又接過蕭靜嬷嬷送來的茶盞,跪行至帝後膝下,敬了義女茶。末起身與公主交拜。此禮行畢,便是金蘭姊妹一雙,此生福禍與共,二人心裡皆甚歡喜,卻礙着天威,都努力克制,分毫不敢溢于言表。
禮成席起,燈光簇擁,管弦複奏,場面一時又熱鬧起來。
隔在三裡開外的明家祠堂裡,明氏一族正大擺筵席款待鄉鄰,慶賀憶晗被皇後收為義女。芮氏如今生了三個孿生子女,阿大阿二都是娃子,十分鬧騰,連吃頓飯都不得安身。小的是個女娃,倒是安靜本分,隻是長得黑不溜秋,且三歲還不會開口說話,也曾看過許多大夫,卻不見好。明家人尤其是鄭氏,時常因此愁煞不堪。梓軒索性将閨女交給憶晗練手。憶晗診斷這孩子沒病,隻是發育略遲,因自姑蘇解封後,便将侄女接到醫館親自照顧。那孩子倒也日漸長進,雖然依舊木讷,但總算學會喊人,偶爾也會幫水兒山兒幾個幹一些簡單活計。
且說筵席上,明家兩個愛鬧騰的娃子滿大廳跑來跑去,一會子爬上爬下,一會子又亂點炮竹,時甯與梓軒忙着招呼賓客,無暇兼顧,芮氏與兩個奶娘隻得追着這兩個頑童跑,累得有苦難言。鄭氏倒是懶得理會孫子,隻拿了幾塊糕點,抱着木讷的小孫女往廳角窗邊坐。
“囡囡,”鄭氏心不在焉喂着孫女,似是發問,又分明自言自語,“你說,這都四五天了,你姑怎還不回來?她如今和誰在一塊?可有迫不得已?可受了委屈?”她絮絮叨叨,見這孫女隻是捧着糕點徑自啃食,不禁搖頭歎道,“哎,問你也是白問,你這不說話的毛病也不知幾時才能醫好。你命苦,你姑也是,怎就不能找個像樣人家嫁了了事呢?這往後要男人沒男人,要孩子沒孩子,老了可怎麼辦?原想着你爹生了你們仨,好歹過繼一個給你姑,偏你兩個哥都鬧騰,你也又醜又傻的,哪一個過繼都叫你姑不得安生。造孽啊……”
“欣雲!”傻孫女忽然叫了一聲。
鄭氏吓了一跳,手裡的糕點全掉地上,又左瞻右顧未見其人,因覺自己幻聽,又見孫女已撿起糕點往嘴裡送,急得就要奪過來:“哎呀傻丫頭,掉了就别吃了!”隻她雖手快,孫女動作更快,東西已全吞了下去。
鄭氏氣得想斥責,熟料這孩子剛吞了糕點,又漫不經心冒出一句話來:“欣雲……别走!”
“囡囡……”鄭氏這下知道不是幻聽,難以置信拉着這丫頭問,“你開口了?還一開口就兩句!快跟阿奶說,方才你說了甚麼話?”
原以為要如以往一樣追問許久才有回應,熟料這傻孫女今天仿佛變了個人,直接答道:“囡囡說的是姑姑的夢話。”
鄭氏來不及在意她喊誰,倒是因着孫女會自如接話,激動得差點掉淚:“囡囡……再說幾句,哦不,一句就好,再跟阿奶說一句就好!”
“欣雲……别走!欣雲……别走!”
“嗳!”鄭氏喜極而泣,直點着頭應着,“嗳!”
芮氏這時正追着小兒子跑過來,見婆婆神色不定,因質問閨女可是惹惱了阿奶?鄭氏卻拉着她,喜不自勝道:“不是不是,是這孩子她、她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