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靜微微一愣,随即心如明鏡似的淺笑道:“你再去通報,就說我奉娘娘口谕,請明大夫過來問診,殿下如不接見,我難以複命。”
傅梨箫客客氣氣應了一句,便回了裡屋,不久又折返,稱殿下應允,請大夫進去。
蕭靜本欲随同,卻見宮仆在院外探頭探腦,似有催促之意,便低聲問憶晗:“可要我陪着?”
憶晗知她還有要事,搖了搖頭道:“嬷嬷隻管服侍娘娘用藥,茏軒自己進去就好。”
蕭靜點着頭,看着傅梨箫引人進去,才轉身離開。
“殿下,”傅梨箫領着憶晗入内,又恭恭敬敬與主子報道,“明大夫來了。”
憶晗也規規矩矩就地行禮:“茏軒拜見殿下千歲。”
欣雲卻仿若未聞,隻管養神閉目。
憶晗見公主不出聲,隻得再行跪拜:“茏軒拜見殿下!”
欣雲心中暗自得意,面上仍舊聲色不動。屋中一時之間靜得隻剩燭火噼啪聲,與一幹宮女們輕輕的捶手聲。
憶晗等了許久,心中盤算一番,忽徑自起身。
“诶诶,”傅梨箫趕緊低聲提醒,“殿下沒讓平身呢!你這是作甚?”
憶晗沒有搭話,隻是平靜地拎起醫箱就走。
“不是還沒看診麼?明大夫這就急着走人了?”欣雲話音慵懶中透着一股得意,人也自貴妃椅上轉過身來,又伸了手讓傅梨箫扶托。衆宮女們趕緊跟着服侍她起坐,又與她披衣。
憶晗看着這一切,平靜答曰:“殿下有這般多人伺候,想來并不需要醫者看診,告辭。”
“且慢。”
憶晗停下腳步。
“需不需看診,本宮說了算。你既口口聲聲奉命前來,便該老老實實等着。如此罔顧病人,可非有道醫者所為。”
憶晗回身看那一幹服侍公主之人,不卑不亢道:“殿下既有心看病,便知不宜‘倨見醫者’。殿下如此疏禮怠慢,也非長者所為。”
傅梨箫吃了大驚:了不得!這人連公主都敢訓斥!又見主子眉間一擰,趕忙搶着斥責:“放肆!”
欣雲卻微一擡手示止,繼彎了嘴角,命宮女們退守一旁,随後掏開袖口,伸出手去,見憶晗有些反應不過,便口吻淡淡道:“不是要看診麼?”
憶晗點着頭,自醫箱中掏出枕包放上貴妃椅,這才接過公主的手号脈,須臾又示意欣雲換手。
傅梨箫一則見氣氛尴尬,再也為表關心,便從旁問道:“大夫,殿下脈象如何?”
憶晗淡答:“過沉過緩,想來身子亟虛,用神也大,夜裡應是睡不安甯。”
欣雲聽她說得一句不差,知這些年她必是下足苦功夫習醫的,因問:“那依明大夫看,本宮這病該怎地治?”
憶晗聽她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明大夫”,眉眼不擡道:“以針、藥相佐最佳。”又詢傅梨箫,“今早開的藥,可讓殿下服了?”
傅梨箫愣了愣,又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才淺笑答道:“服過了。”
憶晗颔首,也不多問,自醫箱中取出一包銀針,就着燈火消毒起來。
欣雲見那些針三短五長的,心裡一陣發怵,強自鎮定道:“本宮剛沐浴不久,水氣未散,不宜施針。”
憶晗手中動作一頓,回頭看她神色,又問太監:“殿下怕針?”
傅梨箫冷汗浃背,隻賠笑,不答話。
“若怕針,尋些艾條灸一灸也可,隻那效果不如施針的好。”
欣雲想了想道:“不必,本宮就要你施針。”
憶晗點着頭,将銀針一一消毒,又見公主正襟危坐,因說道:“需得寬衣。”
欣雲面色頓紅,瞥了眼旁頭的太監。傅梨箫識趣地尋了個借口回避,隻離去之前,還不忘指揮一幹宮女:“好生伺候殿下!”
宮女們一一稱是。待傅梨箫出了屋,憶晗乃讓宮女們将公主衣領解至肩胛骨,又手法娴熟地一一就穴落針。
公主起先以為這般折騰,自己必要吃痛一番,熟料憶晗的針紮下來,隻是微微癢癢,猶豫一下,還是經不住好奇問:“你這針法倒是神奇,竟一點都不見痛。是如何做到的?”
憶晗手頭略頓,片晌之後,才低聲答話:“往自己身上紮,紮多了,便曉得如何下手了。”
欣雲愣了愣,身上是不見痛,心口卻隐隐作痛。
默了許久,屋外傳來打更聲,憶晗掂量時辰,知差不多,因收了針,衆宮女也替公主将衣服重新穿好。
待收拾完醫箱,憶晗乃與公主道辭。
欣雲一時情急,話也脫口而出:“且慢!”
憶晗腳步一頓,回身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不解:“殿下還有何吩咐?”
“本宮……有事問你。”
憶晗點了點頭,靜靜等話。
公主開始搜腸刮肚,隻瞥眼見她站着幹等,想到早上與她發了一通火,方才又整她跪了許久,讓她施了針,也未給她坐下歇息,到底過意不去,因抿了抿唇,淡聲命道:“來人,賜座!”
“民女站着就好。”憶晗答得規規矩矩,平平靜靜。
“……賜茶。”
“民女不渴。”
“……賜些糕點,”欣雲怕她再拒,想了想,柔聲補充道,“帶回去吃。”
“民女不餓。”
欣雲透了口涼氣:“不是說不可‘倨見醫者’麼,本宮全了禮數,你倒一蓋不受。”
憶晗内裡一歎,聲息平緩道:“殿下有話直說。”
公主知她還在生自己的氣,自己又拉不下臉道歉,因不自在地潤了潤喉嚨,吩咐一幹宮女道:“你等先下去。”
衆人應聲離開。憶晗候了一陣,見公主還在躊躇,因又請辭,熟料才剛轉身,便覺腰下一緊,身軀忽然被後面的人牢牢圈住,肩頸處也随之被她一颚抵緊。
憶晗心跳一瞬之間似乎遺漏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見那人把臉埋進自己肩頸處,悶悶地、極柔憐地、不無委屈地說着:“叫人平白等了這麼些年,卻半口怨氣都不讓人出,明大夫……好生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