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清晨。
陽光依舊明媚,但對于被何古和王姨小心翼翼帶上車的江幸和貝羨而言
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層未知的、令人心慌的灰暗。
車内的氣氛異常沉悶。
何古坐在副駕駛,戴着寬大的墨鏡,全程沉默,隻是緊緊攥着手機。
王姨坐在後座,一手摟着一個孩子,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着“馬上就能見到媽媽/姜姨了”
但那聲音裡的緊繃和憂慮,連6歲的貝羨都能感覺到。
車子駛入醫院地下停車場,那股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瞬間湧入車廂,帶着一種侵入骨髓的冰冷和陌生感。
江幸的小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懷裡抱着的粉色兔子,這是她唯一堅持要帶上的“夥伴”。
貝羨也緊張地抿緊了嘴唇,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這個充滿白色、肅靜和壓抑氣息的地方。
他們被王姨牽着,跟着何古,穿過迷宮般的走廊。
這裡太安靜了,腳步聲都被厚重的地毯吸走,隻有遠處隐約傳來的儀器嗡鳴,像某種不詳的背景音。
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步履匆匆,表情嚴肅。
江幸的心跳得很快,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她。
這裡一點也不像外婆帶她來看感冒的普通醫院。
在進入重症監護區前,他們被護士帶到一個專門的房間。
護士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地要求他們換上消毒過的、寬大得不像話的藍色隔離衣和鞋套,還要用特制的消毒液仔細搓洗雙手。
這繁瑣而陌生的程序,像一種無聲的宣告,預示着即将看到的景象絕非尋常。
“為什麼要穿這個?像宇航員一樣。”
貝羨小聲問,聲音裡帶着緊張。
“因為……裡面要很幹淨很幹淨,不能帶進去一點點細菌,這樣媽媽才能快點好起來。”
何古的聲音透過墨鏡傳來,幹澀而勉強。
江幸像個木偶一樣,任由王姨幫她穿戴好。
寬大的衣服罩在她小小的身體上,更顯得她脆弱無助。
她緊緊抱着粉色兔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錨點。
消毒液冰涼刺鼻的味道,讓她的小眉頭緊緊皺起。
厚重的自動門無聲滑開,一股更濃郁的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混合着藥物和生命流逝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燈光慘白的走廊,兩側是一扇扇巨大的、磨砂的玻璃窗。
每一扇窗外,都隐約可見裡面病床上躺着的人影,以及圍繞着他們的、閃爍着各種光芒的冰冷儀器。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聲都敲在人的心上。
何古和王姨的腳步放得更輕。
江幸和貝羨被牽着,幾乎是屏住呼吸地走着。
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玻璃窗吸引,小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恐懼。
貝羨的手心開始冒汗,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江幸冰涼的小手。
護士在一扇病房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然後推開了門。
何古深吸一口氣,帶着兩個孩子走了進去。
病房裡光線柔和,但依舊冰冷。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種閃爍着紅綠光芒、發出低沉嗡鳴的儀器。
然後,江幸的目光才艱難地落在了房間中央那張病床上。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媽媽江姜靜靜地躺着,臉色是江幸從未見過的、近乎透明的灰白
像蒙了一層沒有生命的塵埃。
曾經紅潤飽滿的雙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顯得異常突出。
一個巨大的、透明的塑料罩子,嚴嚴實實地覆蓋住了媽媽大半張臉,隻露出緊閉的雙眼和一小部分輪廓。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罩子内壁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白色霧氣,又迅速消散。
那霧氣是如此稀薄,仿佛随時會徹底消失。
各種粗細不一的、透明的、彩色的管子,像怪異的藤蔓
纏繞在媽媽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脖頸上。
有的連接着懸挂在高處的袋子,裡面流淌着無色的液體;
有的則像電線一樣,連接到那些不斷閃爍、發出冰冷光芒的儀器屏幕上。
屏幕上,一條綠色的線條在狹窄的範圍内微弱地起伏着。
被子下的身體輪廓異常單薄,幾乎看不出起伏。
媽媽曾經溫暖有力的、能輕松抱起她的身體,
此刻看起來脆弱得像一張紙片,被那些管線和儀器牢牢地“釘”在了床上。
這不是江幸記憶中的媽媽!
記憶裡的媽媽,笑容明媚,眼睛像星星一樣亮,皮膚是溫暖的、帶着淡淡香氣的。
她會穿着漂亮的工作裝,神采奕奕地去公司;
會蹲下身,張開溫暖的懷抱迎接她放學;
會把她抱在膝頭,用溫柔的聲音講故事……
而眼前這個人,蒼白、冰冷、無聲無息,
被可怕的“藤蔓”纏繞着,像童話書裡被邪惡巫師詛咒沉睡的公主
卻又比那更可怕、更陌生。
巨大的震驚和恐懼像冰水一樣瞬間淹沒了江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