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示不理解，說如果沒有唐少明，小敏也不會受這麼多苦。

“好啦，你就等唐少明查清楚給沓小敏一個交代吧。”吳昊拍了拍我的頭。

在小敏面前，我們一直隐瞞着校園網文章的事情，不忍心讓她的心裡再起波瀾。手機被踩爛後，她也沒有向家裡要求再買一台，反而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學習上，成績也比以前有了進步，還得到了全子老師的誇贊。至于唐少明，他說會查清楚文章來源這件事，但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任何消息，讓我越發覺得這是他用來為自己開脫的一個借口。

進入六月的季節，教室變得異常悶熱，晚修小測後，我們幾個女孩在走廊上嘻嘻鬧鬧，釋放着這一天的學習壓力。打鬧着，一個高大的人影投射在我們頭頂之上。是唐少明，他來找小敏。

見了他，小敏拉着我們意欲走開。唐少明見小敏有意避開自己，便把我叫住了。

“找我什麼事。”我對唐少明沒好氣地問。來者不善，準沒好事。

“文章的事，我查到了。”

“是誰幹的？”我一下子來了精神。

“沓小傑。”唐少明苦笑了一下，“我真沒想到是他。”唐少明告訴我，他找到程家華幫自己查文章的發布地址，查到是來自于校外的電腦發布。他在校外的一間網吧蹲守了好幾天，當他發現沓小傑的時候，沓小傑正在那篇文章底下跟帖惡評抹黑小敏。

“可是沓小傑為什麼要這樣做？” 小敏跟沓小傑無冤無仇，我對沓小傑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

“為了報複。”唐少明說沓小傑覺得小敏從學前班起就排擠自己的姐姐沓小捷，是在拿自己的優越去踐踏小捷的尊嚴。對比小捷的休學，小敏違規早戀卻還能重回重點班，沓小傑覺得這件事很不公平。沓小傑日常與他經常同進同出，未免旁聽到不少關于小敏的事。為了洩憤，沓小傑于是将小敏爸爸和學校的關系發在了校園網上。

“沓小傑太過分了！我去找他。”

“别去了。我跟他打過一架了，關于文章的帖子，我也讓他删掉了。” 唐少明怪自己交友失誤，讓小敏受到了不該有的傷害。

我看見唐少明的眼角和嘴角帶着淤青，看來他沒有說謊。

“幫我告訴沓小敏，這件事不是我幹的。”說罷，唐少明轉身離開。

“等等。”我叫住唐少明，“我去跟小敏說一聲，看她願不願意見你。”

盡管唐少明查清楚了這件事并非他所為，小敏也隻是遠遠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走過去。她說：“小藍，我要跟他說的話隻有這些了。”

我再次返回去，跟唐少明轉述小敏的意思：“小敏說謝謝你為她做的一切。還有，她讓你别再跟人打架了。”

唐少明擡頭往小敏處望了一眼，好像回應在小敏對自己的叮囑。他一改往日劍拔弩張的語氣，以請求的口吻對我說：“李小藍，你幫我照顧好小敏。算是我欠你的一個人情，我日後還給你。”

“沒有你，我也會照顧好她。”

“你愛要不要，反正我記下了這個人情。”

事後，我問小敏為什麼不自己去跟唐少明說那番話。因為在那一刻看來，我竟覺得唐少明并非那麼的十惡不赦。

小敏說文章的内容她看了，但她相信不是唐少明做的。之所以不見唐少明，是要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她說唐少明是個很孝順的人，他爸爸因為車禍去世，留下他一個人照顧着殘疾的媽媽。他曾經被退過學，不能因為早戀這件事而再次受到學校的處分，所以她才會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撒了謊。她犯了錯，即便家裡再怎麼重男輕女，為了臉面和名聲也不會棄她于不管不顧。而作為特困生的唐少明隻能靠自己。她希望他好，所以不能再見他。隻要不見他，他就會沒事。

“小藍，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特别任性的人？”小敏問我。

“如果可以，我也想像你一樣。”在我們生活的那一片，我羨慕過小敏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不愁吃喝，從來不為學費的事煩惱過，更不需要為學習和成績而去拼盡全力。我以為她是我們當中最快樂的那個人，但其實她卻得不到足夠的愛。

小敏說自己喜歡處處和韓婷婷争，其實是想得到足夠多的關注。沓小裕在父母那裡萬般得寵，她從小就要處處讓着弟弟，連讀書去哪個學校都要以沓小裕的喜歡優先，在學校裡還要幫着父母看管弟弟，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依附沓小裕而存在的人。無論是好與人争，還是違規早戀，隻有唐少明看出來，這是小敏對家裡的一種反抗。而在唐少明那裡，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重視的感覺。他會逗她開心，在意她的感受，甚至關心她。她說唐少明不是一個壞人。

“但我們親眼看見過他在飯堂偷拿飯菜。”

“他也不想的。他的夥食費都用來給他媽媽買藥了。”小敏替唐少明解釋，“這也是我後來去了他家裡才知道的。”她說唐少明是個很要強的人，不會随便跟人談論家裡的難處，尤其是小敏。

“如果他是一個好人，那他為什麼要處處針對吳昊？”

“我不知道他和吳昊之間為什麼水火不容，他為難你也隻是因為吳昊。我勸過他，但他不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那樣做，但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

從小敏的話裡，我聽出了唐少明對于她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我并不了解唐少明的真正為人，如果真如小敏說的那樣，他是因苦而為，那他的這份苦衷會在什麼時候傷害吳昊？我和吳昊之間是不是要保持着更遠的距離，甚至是像小敏和唐少明之間那樣做到不再見的程度，唐少明才不會利用我來針對吳昊？在整個晚自修裡，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思考着如何處理和吳昊之間的關系才能讓我們兩個人都免受傷害。但我不得其解，隻好走出課室去洗手間洗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男女廁所緊挨着，腦子混亂的我竟沒意識到自己走進了男廁所，吓得裡面的人大叫一聲。

“李小藍你是女生，跑到男廁所幹什麼！”程家華躲在吳昊身後抱着他，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樣子。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跑錯了廁所，連忙道歉說自己是無意的，捂着眼飛快跑到了隔壁的女廁所。等我洗完臉出來後，發現吳昊在外面等着我。

他抿嘴笑說：“想不到你還有這種小癖好。”

“吳昊你胡說什麼呢！”我氣得給了他一拳。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連廁所都跑錯了。”吳昊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我歎了一口氣。

“沓小敏的事，唐少明都查清楚了，你還煩什麼？”

“吳昊，我應該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從那些青春小說裡讀到的校園戀愛是那樣的青澀美好，它發生在男生與女生之間，甜蜜朦胧得引人遐想，甚至有時讓我忘卻了學習。偷看這些言情小說的時候，我會不知不覺将自己代入進去，曾憧憬過、幻想過會不會有那樣獨特的人出現在日日枯燥單調的學習生活中，然後與我譜寫一個浪漫至極的校園故事。但現實卻給了我當頭一棒。在初中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班裡有人因為談戀愛而不思學業，甚至最後變得不能自控，做出傷害相戀之人的事。再加上這次親眼目睹發生在小敏和唐少明身上的事，校園戀愛這件事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它似乎能讓人從天堂跌落地獄般可怕。

吳昊很耐心地聽完我的一番絮叨，他沒有反駁或是提出疑問，而是很堅定地說：“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

我了解吳昊，我也相信他。從我們四年級認識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保護着我。但我們終究隻是校園裡的兩棵小草，狂風往哪裡吹，我們就得彎腰倒向哪裡。如果我們抵身反抗，最終隻會腰折人亡；或者變成陌路人，像小敏和唐少明那樣。

我對吳昊說：“在學校裡，我不想跟你變成陌生人。”我好不容易才遇見他，哪怕甯願晚一點，我也不想我們之間最終落得一個陌路人的結局。

“我們的關系你拿主意，我聽你的。”吳昊的話帶着一種對我的寵信，“還有件事，你也幫我拿下主意。”

“什麼事？”我問道。

“我可能會轉到藝術班去。”

“為什麼？什麼時候？”我感到很錯愕，吳昊的成績在班裡并不差，怎麼會突然要轉班。

吳昊告訴我，藝術班的老師看到了他在音樂上的天賦和潛力，自從百年校慶晚會之後，就一直找全子老師做思想工作，希望吳昊考慮轉到藝術班去。可是全子老師不同意，藝術班的老師為了争取到吳昊，跟全子老師争論到了校長辦公室。校長那邊說要打報告向市教育局請示，等到高考後再做商議。

看到我沉默不語，吳昊撓撓頭笑說：“這不還沒确定嘛。轉還是不轉，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轉班這件事關乎着吳昊的學業和一年後的高考，就算吳昊再怎麼重視我的看法，也不能由我去代他做決定。我對吳昊說：“要不你趁着高考放假，回家跟家裡人商量一下，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

“行，聽你的。”吳昊點點頭，“哦對了，李叔昨天打電話來找你，問你高考放假回不回家。”

“他怎麼把電話打到你手機上了？”

“上次你用我的手機打電話回家，估計他把我的電話号碼記下了。”吳昊拿出手機給我，“你要不要給他回個電話？”

我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我回頭去電話亭給他打回去就行了。”也不知道父親在電話裡跟吳昊聊了什麼，“李叔”這兩個字聽起來顯得他們兩個好像很熟絡一樣。

吳昊直接撥通了号碼，遞給我說：“李叔交代的，他在等你電話。”

這個吳昊，連我打電話回家的時間點都給我做好了決定。為了不讓父親白等一趟，我不得不服從他的安排。

“喂，是小藍嗎？”電話那頭傳來父親的聲音。

“爸，是我。”

“過兩天你哥就要高考了，你放假回不回家啊？”父親問我。

“家裡的農活多嗎？”

“不多不多，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小敏的爸爸讓我到他們家去給小敏補課，放假那兩天我可能不回家了。”

父親在電話裡樂呵呵地應允道：“好好，你在人家家裡吃住都要注意規矩知道嗎？别失禮了啊。”

“我會的。那不說了，我是借同學手機打的電話。”

“我知道，你的同學叫吳昊，人真不錯。下次小恒給你帶飯，我多煮點，你分點給人家吃。”

我壓低聲音對父親說：“不用不用，人家吃不慣。”吳昊在學校裡一向都是吃教師餐，怎麼吃得慣家裡的粗米糙菜。

沒想到吳昊從我手裡拿過手機說道：“謝謝李叔，我等着小恒給我帶好吃的！”他滿意地挂斷了電話，臉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

父親一向以嚴肅示人，以前對成遠和陳友這些非本村的男孩子更是持以警惕的态度。然而吳昊與父親并未見過面，兩人卻能夠相聊甚歡，這讓我感到有些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