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徒弟熟悉的聲音，一陣狂暴的嘶吼同時從繩墜裡傳出。

顧雲庭一怔，不禁輕扯綁住小墜的繩結：“你在獵妖？”

賀蘭越在那邊簡短地“嗯”了一聲，随即一聲細微的“噗”和巨大的倒地聲傳來，被激起的回響在墜子裡反複震蕩。

很快，繩墜裡回響褪去，安靜歸位。空曠的寂靜中，偶爾響起窸窸窣窣的細微腳步聲，應當是賀蘭越挪到了某個角落。

“師尊。”顧雲庭捏在手心的墜子裡，賀蘭越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又喚了顧雲庭一遍，而這次似乎離腕繩更近，嗓音落下後，還能聽見他均勻輕淺的呼吸聲。

顧雲庭仿佛看見乖徒弟低着頭專心和他說話的樣子，唇畔不由微笑。

“怎麼樣？”他問。

賀蘭越言簡意赅，卻有種安定的感覺：“很好。”

顧雲庭笑容不變，垂下眼睛輕輕撥起墜子：“誰和你在一起？”

五彩繩對面驟然安靜，無聲至極的沉默持續幾秒後，賀蘭越情緒總是淡淡的聲音自然地響起：“周師兄……還有李師兄。”

顧雲庭捏住紅墜思忖，賀蘭越上次給他的信中，同行的道雲弟子似乎的确一個姓周一個姓李，所以賀蘭越沒有說謊，隻是每次回道雲宗領新任務，都沒有遇到過溫子服？

他陷在思考，賀蘭越那邊短暫地沉默後又說起話。繩墜裡傳出的聲音低且沉，像是透過墜子耳語：“師尊要不要來陪我？”

顧雲庭回神，摸了摸朱砂紅墜表面，當做是摸賀蘭越的頭發。“你自己去遊曆，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開闊眼界，這才是遊曆的意義。若我始終陪在你身邊，你又如何與同齡人結交，怎麼好好體會遊曆的樂趣呢？”

“…………”

賀蘭越很明顯地沉默。

顧雲庭似乎能從安靜的空氣中讀出幾分賀蘭越的不滿，他放低聲音輕輕安撫：“有麻煩随時找我，累了随時回來。”

“弟子沒有麻煩。”

這一聲極為簡短，話音說完，五彩繩光跟着也滅了，小孩生氣了。

顧雲庭松開墜子，神情平靜，并不歎息，隻是勾起繩彎又放在指間摸了兩下。

不是他不想陪賀蘭越，但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來道雲宗，既是為師青澤和賀蘭越，也是為自己未雨綢缪。

如果按照原書的劇情，賀蘭越被抽血拔筋、凄慘封印，他又何嘗不是身死的結局？

師徒兩個真是一個賽一個的下場凄慘，不過再如何發展，他也不認為賀蘭越會像原著一樣對他動手，但是這具身體需要上一層保險。

太極端，太脆弱，風險太大。

劇情究竟能否改變，又什麼能變，什麼不能變，顧雲庭尚不确定。

但顧雲庭不會坐以待斃。

他想要的這份保險在蕭成規手裡。

顧雲庭擡目望向眼前的杏林，泰然走了過去。

原本交錯密集，沒有半絲縫隙的杏樹忽然随着顧雲庭的步伐自行移動，讓出一條可以通人小路。

走出林木後，面前是一圈空地，空地上一張清案，一把茶榻，蕭成規正坐在其中一側等他。

他一身鶴羽灰的衣裳，外貌三十左右，五官端正，氣度沉穩從容，卻有一雙卧鳳眼。

見顧雲庭進來，蕭成規風度得宜地颔首，請客人落座，邊斟茶邊詢問：“靈沖長老遠道而來辛苦，不知蕭某可為長老解憂？”

顧雲庭并不應聲，他冷淡地進來，冷然地落座，整個過程完全不發一言，兜帽也不摘，毫無禮貌可言。

這不怪他，蕭成規是見過靈沖的人，更是仙門正道的首領，對奪舍之事應該相當警覺，所以他首要的任務是模仿靈沖的性情，而不是執着禮節。

蕭成規果然毫無愠色，繼續自若地将茶盞斟滿，同時觀察顧雲庭。

他已入太虛之境百年，修為算是當世頂尖，但也難再進一步。

所以身居道雲掌門之位，他所求不過安穩。

隻求——道雲安穩、弟子安穩，遺境安穩，窮北安穩，連瓊安穩、封冥淵安穩，百姓安穩，天下亦安穩。

但今天早上溫師弟一隻靈蝶飛來，告訴他，連瓊峰不安穩——找上門了。

眼前這位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貴客，不言不語地伸出左掌。

蕭成規随之放去目光。

顧雲庭垂目不語，挽起霜色的衣袖，露出袖下一截長長的護腕。

蕭成規眼睛稍微眯了眯。

那護腕比尋常護腕更長幾寸，幾乎包裹住了整條小臂，表面還纏了一重又一重的綁帶固定。

顧雲庭四指勾挑，一根根将綁帶解開。束縛盡去，護腕脫落在桌，登時露出一條冷白如玉的手臂。

然而那條手臂上有東西更加醒目，它們是幹裂的傷口，傷口之内沒有血肉，隻有玉晶折射出冰冷的光。

一條條裂痕醜陋地鑲嵌在皮膚表面，讓那原本美麗的小臂看起來好像一碰就會碎裂的瓷器。

見到此景，蕭成規霍然變色，他穩住姿态，伸手相問：“長老，可否一觀？”

顧雲庭靜然将手臂遞過去。

蕭成規仿若搭脈，謹慎檢查起顧雲庭手臂上的裂傷。

他碰了碰傷口裡面，涼意和堅硬的觸感同時傳回，他又摸了摸傷口旁邊正常的皮膚，感覺與正常人的一般無二。

他頓了一下像是遲疑，然後放棄猶豫，改搭為捏，捏住傷口兩側往中間擠，同時側頭問顧雲庭：“長老可疼？”

顧雲庭不給他反應，因為并不疼，甚至可以說連感覺都沒有，但是他作為“靈沖”，沒有回答人的習慣。

見他毫無反應，蕭成規心中稍定，收回手暗自沉吟。

此情此景，他也問不出長老身體可安，于是沉吟後問道：“長老可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