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熒熒，我克服了悲傷，那些發生在你身上的不公，我也一定替你，含冤昭雪。」

晚上的專業課是主副項觀摩，任青痕提前了二十分鐘去琴房練習，晚飯也專門沒有吃得太飽。

這個點大多數學生都還在食堂吃飯，琴房一樓背面傳來食堂裡打飯阿姨高昂的吆喝聲，還有學生們嘈雜的說話聲。

任青痕掀開琴蓋，從指尖按下了他考試曲目的第一個音符。

肖邦的《革命練習曲》。

沉重的和弦砸下，在那一刻起，他的革命便已開始。

他奏出那強烈且不和諧的屬九和弦，緊接着便是一連串急速下行的音階加一波濤洶湧的十六分音符。

他們如同奔湧着的河水，任青痕想起了雨夜中正漲潮的漢江。

明亮又清澈。

心底裡的那些叫嚣聲終于在這一刻得到釋放。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些資本下的不公，不甘心那個被折磨到去跳河的女孩兒，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更不甘心……那個如惡魔一般地林澤航仍舊逍遙法外。

可謝熒熒在留給他的信裡寫過，不希望他說……

矛盾的情緒在任青痕心中燃燒着，他們伴随那些緊張的音符，一同被發洩出。

真的不能說嗎……

可我真的很想幫你含冤昭雪。

可我真的很想讓林澤航得到應有的制裁！

第一段中的最後一個重音砸下，他彈出的，不僅是肖邦的淚水……

還有他自己心底裡幹涸的眼淚。

第二段中雖依舊洋溢着悲憤，但曲子裡的情緒相對了許多。這讓他想到了曾見過的女孩兒的臉，她在陽光下，對粉絲們微笑。

她曾說，參加過自己的第一場演唱會。

任青痕清楚地記得，那天雖然場地很小，場館裡卻擠滿了自己的粉絲。

公司給他定的門票在那時候，還是有些貴的。

他不知道，像謝熒熒這樣和妹妹相依為命的女孩兒，想要攢多少錢打多少份工，才能攢出買他那場演唱會門票的錢。

他也不敢想，一個女孩兒為了追随偶像的腳步，而選擇進入娛樂公司，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更不敢想，那個女孩兒在被林澤航□□時，内心有多痛苦多絕望。

第三段。

作為第一段的再現，曲子的調性從c小調開始幾次轉調又重回c小調結束。

革命的熱情滿腔熱血，任青痕在這一刻，似乎見到了1831年的肖邦。

波蘭人民經曆了十月的革命，卻以慘敗告終……

一曲畢，任青痕坐在琴凳上緩了許久。

他收起放在鋼琴上譜夾和書本，走出琴房小樓，去教室準備觀摩。

“學院附中高二音樂生鋼琴觀摩現在開始，請各位同學按照學号依次上台。”

高卓陽說完，第一位同學上場。

他報了自己學号姓名以及考試曲目後，開始演奏。

是貝多芬的月光第三樂章。

開頭彈的不錯，但到後面，他演奏地聽起來就有些吃力了。

估計是才摸這首曲子不久。

往後大家演奏的曲目也都很常見，那些以鋼琴為主項的藝考生們都彈的是些《彩雲追月》，《特羅爾德豪根的婚禮日》等等。

任青痕是轉校生，所以學号在最後。大家的鋼琴水平都差不多，聽得他默默打了個哈欠。

不知打到第幾個哈欠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個曾經很熟悉的前奏。

是拉赫瑪尼洛夫的《g小調前奏曲》。

原來附中還有彈拉赫的？

他突然提起了興趣。

這首曲子是他曾經一起和孟良辰做練習生時，孟良辰在彈奏的。

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品。

此時，正坐在台上演奏的同學将它表現得很好。左手強而有力，營造出了音符的律動感。右手快速掃弦，使得旋律表達更加清晰。情感跌宕起伏，成功将緊張、快樂、熱情的感受集于一曲。

也不知道孟良辰後來彈下來沒……

自從上次附中門口一見，他因為太忙，也沒再找過孟良辰。

估計這傻子在二十四中上課也忙吧。

任青痕的心思到處神遊，想着想着，就輪到了他。

“最後一個，五班任青痕。”高卓陽看了眼名單念道。

于是他便趕緊回過了神，向舞台走去，報了自己的曲目。

呼……

深吸了一口氣後，他陷入了那個悲憤、痛苦的情緒之中。

是往事的重演，他再一次陷入那個不甘的回憶。

最後的音符一躍而過，他結束了這場《革命》，鞠躬下台。

“不錯，”高卓陽滿意地點頭，看任青痕正要下台，趕緊道，“欸，等一下等一下！”

嗯？

任青痕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高卓陽朝他擺手，示意他回到鋼琴座旁：“上次就說過要聽你彈老李的《愛之夢》，來來，趁此機會，讓同學們都開開眼。”

說完，他嘿嘿一笑。

？？？

任青痕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老師，我還沒背完譜呢……”當這麼多人面彈李斯特，簡直要了他的命了。

“沒事沒事，拿譜彈！”高卓陽說着，還慫恿起了其他同學，“其他人是不是也想聽？”

“是～”台下的同學們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個叫的歡天喜地。

唉……

看着這所可愛的同學還有老師，任青痕在心裡無奈。

旁邊的同學幫他拿了琴譜來。他坐回了琴凳，将手擺放在第一個和弦上時，他眼前……

竟浮現了傅容寂的笑顔。

還有……三月漢江那波光粼粼的春水。

一陣幸福感湧上心頭，他按下了那個浪漫的起始鍵。

優美的旋律在觀摩教室中回旋，這一次，任青痕感受到的，竟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景。

那種感覺，不是将要斷裂冰川，也不是幹涸許久的沙漠。

而是日落之時的海邊，和沿着岸線形成的紅色巨石塊、泡沫一般的白色細沙。

Bay of fires……

澳斯塔尼亞的火焰灣。

在那片蔚藍海岸，有海鳥在空中盤旋。

這就是……演奏《愛之夢》時，真正的感受嗎？

第一段演奏完畢，他起身鞠躬。

不知何時開始，他發現自己鼻子有些酸澀。

眼中，閃耀起了晶瑩的顆粒。

同學們的掌聲如雷，那一刻，他恍若隔世。

傅容寂……

我似乎，很想你。

“彈得很好！”高卓陽笑着給他鼓掌，“哎對，還是不用下台了。”

任青痕扭頭，看向高卓陽。

“因為我們下一場就是聲樂觀摩，聲樂觀摩的順序是學号倒着來的。”

“好的。”任青痕點點頭，接過高卓陽給他遞的話筒。

他上前一步報幕：“一号考生，任青痕，演唱曲目《春日雪》。”

高卓陽上前幫他打開了音響，前奏響起，他便很快進入了這一場的狀态。

/楊柳綠河岸 春桃花開滿山/

/鸢語銜來家書 一半/

/春江花月夜 城頭突挂春雪/

/獨留晚風蕭瑟 牽念/

這是一首古風歌曲，但是因為演唱難度大，在流行樂藝考曲目中比較冷門。

/烽火裡春日細雪飄/

/遠方傳來鼓鳴聲潇潇/

/任憑血染我經年戰袍/

/傾盡此生也将家國保/

遠征在外的人啊，你既牽挂着家中的妻兒，又不得不為了家國浴血奮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