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輕松不敷衍的語氣讓話語聽着笃定，仿佛就是這樣的道理，秀芬不假思索地聽了進去，卻又有些搖擺不定。

“妹妹好讨喜的樣子，我也想要妹妹嘞。”

男童的語聲略突然，秀芬聽到稚氣帶笑的童音，擡起有些朦胧的眼，依稀看見一身長與小易相近、像笑眼彎的男娃兒。

“嬢嬢真是好運氣，有一好可愛的小女娃兒~”

男童的話叫秀芬酸澀，面對女兒露出的溫柔深情混一絲未消的懷疑。

“我運氣好嗎？”她低低地問。實想問許家運氣好嗎？不是糟她拖累……

男童邁近一步，蹲下後微微仰頭看她，“好的。如我娘說，有兒女雙全的福氣。”

稍微看真切些男童稚氣的臉上如暖陽明媚乖巧的神情，加深她聽言語覺娃兒好性子的感受。

乖乖的娃兒不能蒙騙她，她這般想，鬼使神差地問他：“妹妹能有弟弟嗎？真的能嗎？”

他看不懂她流露的渴求，不曉得有多麼深的盼望，隻知這嬢嬢需順心的回應。

“有的。”他明眸顯着靈巧，稍顯圓潤的臉将神情襯得乖，不會蒙騙的樣子：“妹妹準有弟弟，嬢嬢必能如願。”

漸漸低頭看懷裡的女兒，她笑了。

好像得到莫大的安慰。

年少的男子似乎聽見這邊言語，他站定的身子微微動，朝許家嫂嫂看一眼，也跟着他們寬慰哥哥。

“你聽，人家男娃兒都說你家娃兒能有弟弟嘞，哥哥莫再愁心了。”

别人的兒子說幾句貼心話不能當真，何況……

許正漢掃一眼那三人，完全不識，那話便更不可信了。但他需要如同良藥救命，想将他們的話與算命的并論。

“小青。”女子拉過男童的手，小青和女子近幾步。女子轉而微笑着看秀芬，“妹子先叫自個兒高興，才好看顧娃兒，我們還有家事，要回去嘞。”

女子起身間，秀芬跟随仰頭，紅蝶也站了起來。紅蝶發自内心地對女子笑道：“謝謝姐姐嘞~姐姐叫撒子？家住哪裡？改日得空去和姐姐閑話。”

女子朝後似乎看男子一眼，淺笑回過頭。

“我叫钰嫣，家住北街下五巷，左邊第三戶柳家。”

說不準得不得空去，可問清楚日後也好親近，紅蝶點頭：“得，曉得嘞~”

應當是夫婦，钰嫣和男子各牽小青一隻手，一家三口向秀芬後，往山下走。

“人家有兒子，和你家女子說幾句好聽的，你就高興嘞？”餘生弟緩緩直了上身，擡起頭，露出紅紅的眼。一雙紅眼濕熱，辨不清是悶還是哭的，眼似望向寫了丈夫姓名的墓碑，“不見自個兒孫子，你爹看别家孫子說那樣的話，該多傷啊！”悄然又哭了起來，低頭顫，“我對不住，對不住你們許家啊！”

許正漢心裡遭了一悶錘，眼裡的淚愈發多，沉下去的手硬擡上來，摸娘的背。

“莫得對不住，娘已經夠好嘞。”

周圍的男女老少連連附和，講她這些年辛苦，講她抛頭露面養活兒子不易，仿佛她是這裡遭罪最多的人，受的苦累能和男子相比。

愁苦自責的神情下，她心裡漸漸滿了，旁人看不見她低着頭露出的淺笑，在兒子哽咽安慰聲中，才撇下要燒給男人的紙錢，慢慢轉過了身。

像逼着自個兒微微笑，淚水流到褶皺粗糙的臉上，她如樹粗砺的手撫摸他的肩，内疚而不願直視的眼勉強看他，吞咽幾下，嗓子沙啞地說：“我不能為你做撒子，隻能幫你顧家嘞。你莫不高興，我這身子骨再做二十年遭得住，你在外頭賺錢莫操心家裡，我還指望你抱孫子嘞！”

娘那樣難過還勉強自個兒寬慰他，他頭一回，頭一回這樣心疼，想把娘捧起來，不再受以前那些苦。

吸吸淌出的鼻水，他眼含熱淚搖頭，極快說：“撒子撒子不用你做！我成家，該好好孝順你！你安生養老，以後抱孫子耍！”

她好像受之有愧遲遲不敢應，身邊的婦人安撫地拍她的背，笑容寬慰她：“孫子早晚會有，你安生養着還能多抱幾年，也對得住你男人嘞。”

“莫說老哥哥嘞，”劉家老爹不管老婆在不在，頗為欣賞地贊她：“我也羨慕他有嫂嫂這樣吃得了苦，快比男人厲害的老婆！”朝後鄙視低頭哄娃兒的女子，“生不出兒子，要怪也該怪肚子不争氣的！怪不到你頭上！”

女兒還在哭，仿佛哭她是一女兒。

有弟弟就好了，有弟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