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子看到桑甜兒時,不敢相信地盯着她,慢慢地,鼻子發酸,眼眶發濕。他低着頭,拿起個藤箱,粗聲粗氣地說:“我去嫂子那裡先給你借兩套衣服。”
小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對老木吩咐,“去買點好菜,晚上慶祝一下。”
“好!”老木提着菜筐子,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小六的臉冷了下來,看着桑甜兒,“你信不信,我能讓你生不如死?”
桑甜兒施施然地坐下,“我信。”
面對這般姿态的桑甜兒,小六冷哼一聲,“看來你膽子很大,并不怕我。”
“不敢。”桑甜兒恭敬地給小六倒了杯茶,“甜兒知道,您和聞姐向來一條心。聞姐此前知曉的事,您必然也是知曉的。”
“所以?”
“所以,如果串子真願意和我一心一意好,我一定也會一心一意對他。”桑甜兒舉起了手掌,眼圈泛紅,又一次對天盟誓,“若我生出二心,此生不得善終。”
桑甜兒在他眼前淚盈于眶,言表心迹的模樣,令他當下恍惚覺得自己是什麼要拆散小兩口的惡霸,刁難或威脅都變得索然無味,小六揮揮手,“會不會做飯?不會做飯,去廚房跟老木學。”……
晚上吃過飯,串子和桑甜兒沿着河岸散步。那麼冷的風,兩個人也不怕,一直一邊說話,一邊慢慢地走着。
小六和老木都很有眼色,可能也是很怕冷,誰都沒有跟出去…… 老木不耐在院中無聊耗着,一早便回了房,留他坐在聞月搗騰出來的那個葡萄藤架下,蕭瑟地瞅着收拾打掃完廚房的瓊明出來。
“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玩的賭博。”他出聲絆住了對方,“甜兒不相信串子會真心實意和她過一輩子,她現在給串子的都是虛情假意。可串子不知道,甜兒對他好,他就對甜兒更好,甜兒看串子對她更好了,那虛情假意漸漸地摻了真,天長地久的,最後假的也變成了真的……”
瓊明向他走了過來,小六望着這人繼續道:“可這過程中,不是沒有風險。甜兒在拿心賭博,如果串子變卦,這兩個人肯定要死一個。”
“你想說什麼?”
小六笑了笑,意有所指:“我的生命很漫長,有些事,可以等着看結局。可有些,卻很難。”
聞月不在回春堂。昨晚從娼妓館回來,她将足夠桑甜兒贖身的銀兩交給老木,要他第二天去贖人,後又跟小六在房中交談了一會兒,趁夜離開了清水鎮……
“你終是要離開清水鎮的人,你和聞月之間,很難有結局。”小六看着眼前這個清瘦内斂的男人,“又或許,你們之間很早就已經寫好了結局。”
“我不會離開清水鎮。”瓊明凝視着他,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兩團火焰。
“可聞月會離開。”小六此時冷淡的神色像極了他正在談論的那個人,“她随時都能離開,也随時就會不再回來。我們誰都留不住她,不論是你,還是我。”
他一直認為,這世間的人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去,誰都不能指望誰,今日若有多大的希翼,明日就會有多大的傷害,與其這樣,不如從未有過…… 可聞月不一樣。她是個很奇怪的家夥,是小六從前幾百年的流浪中從沒有遇到過的。
“這世間,許諾的人千千萬,守諾的人難尋覓。”他漠然的語氣裡夾雜着濃烈的嘲諷。
“可是你知道嗎?聞月從不輕易與我許諾。”小六神情中流露懷念,“彼時我們一道來了清水鎮,她在這裡住了十多年,幾乎與我朝夕相伴。她從沒有要求我做過什麼,也從不在意我做什麼,就好像——我是自由的,而她是包容的,在她身邊,我做什麼都可以。”
“後來她要遠行,離開前對我說,往後每年,若她還活着,就會找時間回來看我,看回春堂的衆人。若哪天不幸死了,就不來了。多荒謬的一段話!”小六咧着嘴笑,“可就算是如此荒謬,她也還是,隻允諾自己能做到的事。這多妙!”
“我一定會想辦法從辰榮的勢力裡保住她。不讓她踏上那些人走過的,凄慘的血路。”
“可你,你能做什麼呢?瓊明。”小六審視的目光冷淡無波,“用你神族的漫長生命愚蠢固執的等待一個結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