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輸送了自身大多靈力的聞月在房中安睡,相柳則在一旁的矮榻閉目打坐,運功療傷。
不知過了多久,相柳徐徐地睜開眼睛,擡眸望向床榻上的身影,默默沉思。他從前沒料到過,一個玟小六,一間回春堂,竟讓她挂心這麼多年……
相柳知道榻上那家夥曾經偷溜去了一趟北地,再回來的時候身邊就跟着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丫頭。後來,小丫頭變成了醫館小醫師…… 他一直知曉有玟小六這号人,也知曉洪音毫無預兆的在清水鎮買了宅子和地。
他對占據了洪音許多時間與關注的小丫頭并不多在意,就算後來對方忽而化身成了青年形象…… 隻覺得,那個一百多年來和洪音時有通信的塗山璟,很煩。
洪音總是和那隻狐狸傳信,讓他覺得很煩。聽說她在找尋仙山的百多年裡也會給那小子寄信,讓他更煩……
這家夥,隻會啰啰嗦嗦地勸他,要他留下退路,以便有朝一日可以棄‘船’逃生…… 她明明比誰都清楚辰榮義軍是‘危船’。可她不走,他又為何要離開?妖做事,從來随心所欲。當初他就是自願的——自願到她身邊,自願保護她,自願沒有期限,自願…入大将軍麾下……
或許是因為相柳總會下意識地在洪音面前掩藏,又許是在洪音心裡…從來都将相柳看作初見時那個逞兇的少年,讓她總以為相柳的種種選擇、所做的決定都是基于「義」的率性…… 洪音一直認定他是被恩義困住了,可他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那時他和洪音,如她所說的那樣——結伴,遊玩……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曾為他去過北地的防風氏本家,後來也和他一起去了吳興,在他身邊的洪音是真切的快樂着,也是真的想要放他自由,百年的約定她一直記在心裡。
後來,洪大将軍看他陪伴洪音良久,遂有想法認他做義子…… 他無可無不可,如果可以繼續和洪音一起,他都無所謂。直到,在大将軍身旁的方副将玩笑着講了句:“做了大将軍的義子,可就沒法娶他的女兒咯。”鬼使神差的,相柳突然覺得這個提議不好……
他私下裡去找洪江,問對方自己能不能在軍營裡謀個職位。大将軍卻似乎早早窺見了端倪,問相柳:“為什麼?”…… 他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不喜歡失去那種可能性。營帳中,一直在用目光審視着他的洪大将軍聞言卻笑了起來,“或許有一天,我可以放心的把洪音交給你。”那個坐在案幾後的中年人如是道。彼時相柳不辨其意,隻是在心裡暗想——這近百年的時光,難道不算是對方把洪音交到他手上了嘛……
……
醒來時,屋外日頭早已高挂,聞月發現本應在房裡的家夥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 她望着原本相柳待的窗邊矮榻,雙目炯炯氣呼呼道:“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
女子下榻穿上鞋,随意披了件衣衫,腳步用力地走到門口,像是和誰賭氣一般狠狠打開了門扇……
外面日頭正盛,光線透過雲層,将眼前一切染上炫目光輝。她放下眼前遮擋的手,留意到——去年秋天,瓊明在這宅子的院中種下的杏樹新條,經過一年的生長、成熟,竟然在隔年夏末結了果。
遠遠看過去,還未變黃的青杏和小六喜歡的青梅很是相像。聞月想着,既然這樣容易存活、結果,不如在杏樹旁再種一棵梅子樹,不不,還是種他最喜歡的桑椹…… 又想着,青杏黃杏大多用來做果脯,不知釀酒滋味如何…… 然後倏地想起,昨晚相柳喝的,似乎是從她房裡拿到的,酒鋪軒公子釀的酒……
軒,比世家更甚的身份,是四世家?還是六大氏?…… 他真的,會是王族嗎?
近一年來,他的酒鋪不但在清水鎮站穩了腳跟,生意還很是不錯。而因為老木,她和軒也算是偶有來往。别說是小六,聞月也想不通,軒和阿念為什麼會待在清水鎮……
小六和軒不對付,曾私下揣測軒和他表妹說不定是相戀卻不能相守,私奔出來的。他将軒講作是身家普通的小白臉,勾引了世家大族的小姐阿念,小姐帶着婢女逃出家,一對苦鴛鴦……
她有所耳聞,卻…不是很認同這番猜想。先不說對不上瓊明透露的信息,隻看軒的周身氣度、待人接物、處事作風,也實在很難想象——小白臉軒,勾引世家小姐……
信馬由缰,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思緒繁多的聞月兀自搖了搖頭,“不如,找個借口去會會軒……”她托腮暗忖。
……
聞月出來時,瞧見宅子外不知待了有多久的瓊明,她在日光下半眯起眼睛,笑着道:“來得正好。”
男人見狀,眼中浮起笑意,快步走過來……
“去年你種下的杏樹竟結了果。”女子拉着他回到院中,語帶驚奇地說。
瓊明站在已有人高的杏樹新條面前,卻隻專注看着身旁的聞月,笑意滿懷地輕聲應和。
“不知,這未長熟的青杏滋味如何。”她随手扯下一顆,遞給對方。
男人沒有半分猶豫,接過後擦都沒擦就放進了嘴裡……
剛長出的杏口感并不好,酸澀之餘還泛着苦,聞月望着這人微微扭曲的面容,忍不住笑了出聲。
瓊明這才知曉自己被捉弄了,可他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眼中光芒大盛,随着眼前人也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