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提着一隻酒壇，悠悠地走到他的窗前，“喝嗎？”青年将酒壇舉起，往窗内送了幾分。

塗山璟清楚，這人不是要他下床來拿酒，隻是要他一個反應，或者一個動作。若他點頭，想必這着青衫的陌生公子就會帶着手上的酒進屋來了。這人真奇怪，奇怪的對話，奇怪的自來熟。

“我叫吳叢。”青年似是終于察覺自己出格的舉動，報上姓名。說完，他微微歪頭，面上有顯而易見的疑惑，以及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你不能喝？”

塗山璟沒說話，他無法說話，于是輕輕地歎了聲氣，垂下眼簾不再與這人對視。

青年蹙着眉打量了屋中人幾息，随後單手撐着窗沿，輕巧地翻身進入房内。

聽見動靜的塗山璟擡起眼睛，看見已然站立房中的青年，霎時瞪大雙眼，看起來對于眼前的畫面很是意外。

青年将酒壇随意擱在木桌上，單手撥開因翻窗而落在臉上的碎發，然後拉過腿邊的長條凳，坐在這臨時屋主的側身前，離人還有些距離。

塗山璟仍單腿蜷膝坐在床上，透過明亮月光與屋内燭火看見面前人潋滟的眼中些許朦胧醉意。一個酒量淺的醉鬼，計較什麼。他暗暗地歎着氣勸自己。這邊，人正苦惱着如何勸醉鬼放過自己，從房裡出來，那青年又開始說話了……

“小六說，你是個自己找死的人，叫我不要和你說話，不要有交集，免得人死了還要傷心一場。”

該說真不愧是…望舒找的人嗎？醫者仁心，玟醫師私下裡這樣編排他真是…真是…醫德有失！…… 泥人塗山璟此時也不免要氣上一氣了。

“這世間是不盡如人意，你想舍去此身不留塵也無可厚非。”青年說着點頭，似很是認同他，“但，讓你本該毫不猶豫的腳步變得有些拖沓的，那些絆住你的人或事裡，在那些之中，沒有哪一樣值得你稍稍停下，再去了解一二嗎？”

“就沒有什麼你一定想做，想完成，或是想知曉的事？”自說自話的青年從木凳上離開，輕俯身拍了拍塗山璟的肩膀，“如果你有一定想要知道的事，活下來，親自去問那個人。”

“做個糊塗鬼，有什麼好的。”這人直起腰身，落下箴言。

夜色沉沉，燭影搖曳，遠處隐約傳來幾聲蟲鳴，顯得這方天地的此番情景是如此的安靜、古怪。

塗山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奇怪青年人的胡言亂語、自說自話給說服，還是他确實有那麼一丁點兒不想死——不想這麼早，不清不楚，沒得到一個答案的死。

相處十年，他卻那麼不了解望舒。從前他自信自己識得她的品行為人，地牢三年他雖多有困惑難解、痛苦搓磨，可塗山璟是真的發自内心想要理解她的做法、她的行為與選擇…… 從前他們互相傾慕，約定終生，如今那人情斷緣銷，卻一心覺得自己會殺了她，多荒唐。

為什麼？

塗山璟怨那人抛下他，不再愛他。他不信望舒全是虛情假意，蒙蔽了自己十年。就算他再有眼無珠、識人不清，也不可能如此。可為何如此易消散？…… 那人曾說他的愛淺薄，難道她自己的就是深情厚意？

憑什麼？由誰評斷的？他要到那人面前，當面問個清楚！

憑什麼！

……

收到望舒的千裡傳音，小六很是欣喜，結果卻是讓她幫忙在河邊撿個人……

那家夥又在搞什麼？許久見不着影，一有消息就是讓撿個人？…… 撿人？真當随手撿什麼小貓小狗嗎？說是要回來，該不會專門為了要撿的那誰吧？…… 話雖這麼說，嘟嘟囔囔數落半天的小六，還是帶上麻子出了門……

小六遇見那人時，九死一生，驚心動魄。那山搖地動的，她差點就死了！那時她還不叫玟小六，還是小夭。也說不準連小夭也不再是…… 那段往事太久遠，帶着疼痛、眼淚與絕望，時至今日她已不願再多提，隻當作是記憶裡消散的風沙，并着血淚痛苦一道被吹走了……

她在七日後見到了說好要回來清水鎮的人，望舒。

“你讓我撿回來的那小子傷得不輕。火烙鞭刑，毒藥拷打，多處錯位骨折，靈力滞澀，沉疴宿疾。不過，”小六的語氣有些遲疑困惑，“他雖然受傷嚴重，但似乎體質有異，能自我恢複，不過會比較緩慢。隻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