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吧,塗山璟。”她來到塗山篌私宅的後山地牢中,看着眼前這位被經年累月的酷刑折磨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樣的——曾經溫文雅正的世家公子。
那張臉倒依舊是清朗隽秀,她從不允許塗山篌動他的臉…… 可那周身的霁月光風不再,他那清澈透亮的眼眸亦不在,隻餘幽幽地火焰,執拗的想問她要一個原因,得一個結果。
“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能被人憎恨的人生也好過不被察覺的就此消失。”
……
望舒原是青丘公子塗山璟的紅顔知己之一,後與塗山篌合作,給璟公子下了藥。塗山璟的好大哥與她聯手上演一計‘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以為璟公子是被仇敵抓了去,死生不知。實則其被秘密拘禁于地牢,飽受塗山篌的折磨與羞辱……
她與塗山篌狼狽為奸蛇鼠一窩,誰也不信誰。塗山篌忌憚她,硬要将她拉下水,她則握有那人的把柄。
六年前,望舒在青丘地界憑借自己的長袖善舞,加上塗山璟的傾心相助,開了家名叫蟾宮的畫舫。畫舫上雕檐映日畫棟飛雲,秀美舞姬曼妙翩跹,袅袅腰肢霞衣飛旋,吹笙品笛執盞擎壺。那畫舫,一造就是四年…… 塗山氏不缺金銀,可望舒在蟾宮上的大手筆依舊令青丘衆人乍舌,一座畫舫而已,何至于此……
“你也覺得我小題大做嗎?”她臨窗而坐,斜倚着雕梁畫棟的船欄随口問着。璟二公子帶來的美酒,被她拿了個茶碗倒入其中。
那雲起雪飛的琴聲中倏地“铮——”一聲滑了個重音,似乎在替彈琴的公子暗暗譴責她牛飲的行為。
望舒一口飲盡茶碗中的酒,真心實意贊了句“好酒”。她起身向塗山璟走過去的時候,順手抄起桌上果盤裡的一串葡萄,與城中女子一般無二的衣裙卻被她穿得搖曳生姿……
“二公子,你再彈下去,我可保證不了自己那結界還能對這渡河上的小姐們繼續憐香惜玉。”
這座臨岸停靠精緻非凡的畫舫被望舒施上了一層防禦結界,尋常擅闖者少說也要被刮掉一身血肉。且畫舫從不在白日營業,青天白日都是舫中舞姬奴仆衆幹人等的自由休憩時間…… 而今,因這青丘公子時常前來,許多世家小姐聞訊而來,守在這河上,隻為能與二公子一見……
她原也是惜香憐玉的好手,隻怪這「青丘公子」聲名太盛,白日前來就為一見的軟香溫玉太多,漸漸地,她也不耐小心維系着結界傷害的力度。
思來想去,還不如從源頭下手,勸璟二公子高擡貴手,放過可憐的她。可恨那公子無情,傲得很,不知與誰置氣——他本就來得勤,從那一勸之後更是日日都來……
“你們塗山家就這麼清閑?”她坐在璟二的琴案邊吃葡萄,好奇地問道。
“還好。璟應付得來。”本來才智過人,極其聰慧的塗山璟此時倒像是個蠢笨的聽不懂話的呆頭鵝。
“要不…休息一會兒吧。”她一臉很是為其考慮的模樣,言語關切得唬人。
“阿月有心了,璟不累。”回得甚是溫潤坦然。
這小子開始玩起油鹽不進這套了是吧?她狐疑。眼見璟二又要開始起勢彈奏,望舒立馬扯下串上的葡萄塞進他的嘴裡,“先吃點吧!吃點!”
畫舫的主人也被自己魯莽做法驚到,反應過來的她正讪笑着沖眼前人賣乖。那素來在外人面前清貴端方的青丘公子,口中少說被塞了三顆葡萄,此刻正兩頰鼓鼓像一隻囤食的倉鼠……
‘義父大人,我都做了什麼……’望舒不因自己瞧見了璟二這有别于以往的一面而新奇,隻覺得自己亡矣。
然而塗山璟廣袖一展,避開了她的視線擋住自己。她疑惑地望着轉向另一邊的塗山璟,似被什麼擊中,“璟二,你該不是故意的?”
這廂,二公子吃完葡萄,放下衣袖的臉上還帶着未消退的笑意,卻強撐着否認,“沒有。”
天之驕子,意氣風發,從來坦蕩的君子,就連捉弄也都那樣隐藏不了分毫…… 可惜君子被她拉下了‘神壇’……
望舒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嘴角,“怎麼沒有嘗到葡萄的味道?”她退回原位後小聲嘟囔。
“什麼?”塗山璟困惑追問。
“我說葡萄好吃。”
“…哦。”
她被這隐約透着委屈的單音字回答逗笑,複又傾身吻上那人…… 外表冷靜的人内心其實更狂熱,有時隻需要一點星火。每次與塗山璟唇肉厮磨,她都覺得果然是青丘狐狸,勾纏得緊。可觀他平日内斂收束的情感如火焰一般炙熱滾燙,赤忱地捧在自己面前,她又覺得他是個傻子,不應該是隻‘狐狸’。塗山璟太年輕太澄澈,明亮又勇敢,不畏付出不曾跌落……
望舒喜歡看眼前人驕傲的姿态,喜歡啄吻他臉上的每一寸,從額頭到眼睛,來到鼻梁再滑到嘴唇,移到脖頸就會改成嘬咬,咬他的耳垂或是喉結,四處點火。
塗山璟情難自控地閉上眼睛,每一次,在這樣的吻中他都難以捋順自己的呼吸…… 她看着那人的眼睫在自己面前如羽翼一般顫動,它扇動起的風波都懸停在她心間,一點一點聚集成風暴……
是夜,畫舫上一如既往的絲竹管弦、歌舞升平。人人縱情聲色一片祥和,作為舫主的望舒從不下場,她隻獨坐高台,俯視着台下的芸芸衆生在濮上之音中忘乎所以。
也有過不開眼的登徒子被畫舫主人的美貌蠱惑,幾杯黃湯下肚忘了姓甚名誰,或污言穢語或想動手動腳,皆被她打了出去……
“蟾宮不接待借着酒意蹬鼻子上臉的淺壇子。按着規矩,客人來此附庸風雅,喝酒賞月誦景。再多的沒有。”望舒老闆如是說。
此番話經由多方人口中流轉至他耳邊,已過了兩天。話是說的傲慢了些,可見一個打一個的實力望舒是有的,這點他從不擔心。族中事務要忙的确實不少,因父親早逝,他自小便被祖母當作塗山家未來族長來栽培教育。平日裡到她那去,也是應着夜裡仍有空餘時間供他處理族内各項文函。望舒不喜歡他夜晚登上畫舫,盡管她從未說過也不曾阻止,但塗山璟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