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每人都吃兩碗!”智雅坐在一旁如同位老母親替在餐桌上吵鬧的兩個小朋友,一錘定音。
“好!”南智律歡快地舉手同意。
…這頓飯吃到尾聲,終于打破食不言,四人聊了起來。當然,李朗其實沒有參與。他依舊坐在餐桌一角,計劃作壁上觀。
隻見南智律和姐姐撒嬌:“在漁村,要不是遭遇危險,還是挺悠閑惬意風景秀麗的。”
“你要不是在說廢話,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李硯如此刺道。
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突然在一瞬之間回到了六百多年以前。與哥哥決裂後,李朗一直逼迫自己不準回望過去。他已經,很少很少再回想起當年在神山上的時光了。
峨律在他的人生裡一直存在于很特殊的位置。在成長的過程中,她以一個比他小上許多的年紀,承擔起了女性角色在他生命中應該存在的那份重量。阿律填補了那塊空缺。
從前李朗有一隻特别喜歡的小狗,他給它取名「小狗兒」。那是屬于他的,隻有他才有的,一隻小狗。
那隻名叫「小狗兒」的卷毛白色小狗,在八年間長成了白色大隻卷毛狗。然後,它死掉了。沒有疾病,也不是被誰殺害,更不是遭遇意外,它隻是,老死了。
李朗非常的傷心,他抱着它的身體哭的不能自已。後來阿律和他一起把他的小狗埋在了神山景緻最美的一處地方。阿律說,它會一直陪着他,盡管他看不見。
他還是一直很難過,總是會想起他的「小狗兒」。突然有一天,阿律從山下帶上來一隻黑色奶狗,告訴他:“這是你的新朋友。”
李朗非常憤怒,他不願意這樣,他感覺自己的小狗被取代了。
阿律看着他,“死去的「小狗兒」和我都是你的朋友。有一天我也離開了,你又有了新朋友,會忘記我們嗎?”
“不會!我不會有新朋友!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男孩固執的拒絕可能,似乎隻要他拒絕,事情就不會發生。他嚎啕大哭,泣不成聲地向她宣誓:“你們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次阿律沒有哄他,她隻是坐在一旁平靜地凝望情緒崩潰的他,開口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年幼的李朗不懂。
“為什麼要執着?”
“……”李朗聽不懂。
“你知道「小狗兒」死去是因為它壽數已盡。但你要明白我和它,并沒有什麼差别。我們一樣的壽命有限,終有一天你也會目睹我的死亡。”她依舊神色如常地說着在幼小的李朗聽來甚是恐怖的話,“我在你漫長的生命中路過又離開。你會放下我,然後繼續前行。”
“我不想這樣!不想我們分開!為什麼你要說這麼可怕的話!”李朗态度激烈地抗拒,他捂住耳朵不願聽到這些。
“朗啊,”峨律卻被他的反應逗笑,神情略顯無奈地擡手摸了摸他細軟的發絲,“任何生靈,都應該對死亡抱有敬畏,然後直面它。你永遠,要對生命充滿敬畏!”她在告誡他。
“而我們,也要對每一次新生,心懷感激。”峨律降下箴言。
她看着面前的小狐狸一臉茫然的模樣,循循善誘:“阿朗失去了「小狗兒」是不是非常的心痛難過?想象一下如果哪天你失去了我,是不是也會難過?别人失去他們的‘峨律’、‘小狗’也會很難過痛苦的。你說對嗎?”
眼前的小狐狸随着她的話皺起臉,懵懂地點着頭。
“提到死亡,會感到恐懼是很正常的。你應該懼怕它,誰都會懼怕它,我們都應該如此。而不是去順應它,對它麻木。”
生命就是這樣的,要懂得敬畏然後放它走。可以緬懷,但仍要繼續前進。
“你需要放下,但是永遠要心懷敬畏。那才是對于你們這樣的存在最好的生存方式。”
“可是阿律,什麼是‘你們這樣的存在’?”
……
那一天的阿律,吓到了他。李朗理解不了她說的什麼,卻還是牢牢謹記,時刻奉行。他和那隻黑色奶狗做起了朋友,給它取名「小狗兒」。對于這件事,阿律沒有表達任何看法。她一直都和哥哥秉持的态度很相似,放任他,讓他自由快樂的生在山林溪澗。但是阿律,會教導他,規勸他,責罰他。
峨律帶給他許多,教了他許多。可是,李朗後來扔掉了她教給他的一切。
-現在-
李硯在吃過飯後不久就告辭了,說他要離開首爾幾天,讓她倆如果有危險就找他不成器的弟弟。李朗在一旁表示拒絕。
南智律有心想問,他‘離開’是不是要去接受懲罰的托詞。隻是介于當前人太多,又有别的顧慮,一時竟無法問出口。
智雅先行一步去葬禮儀式場。
而她打算收拾完餐桌和廚房,就去儀式場找姐姐。這些年,她的店也受到過姐姐的同僚金作家不少照顧。如今金編的母親意外去世,于情于理無論如何她也應該跟着姐姐一起去告慰一二。
沒想到李朗一直留着沒走。他一直等到智律收拾完,換了件衣服準備出門,才和她一起離開了她家。
“你說李硯為了初戀放棄了山神的位置?”在路上,意外聽說了這件轶事。
“…很難評價。”她神情之中有明顯的躊躇。
南智律一直隐隐有感覺到這哥倆似乎在她姐妹二人身上找尋什麼,一直在向她們确認什麼。隻是沒有料到,居然還有前世情緣!
‘由于李硯為愛出走,導緻神山被壞人放火焚燒,對于山間生靈來說是無妄之災。站在他倆這當事人角度,又是一段多麼可歌可泣肝腸寸斷的愛情。’她在心裡歎息。
智律将自己放在第三方的角度,用‘因為身處事外無權置喙’的平靜語氣說道:“你不懂。愛情這東西來勢兇猛,沒有理由,沒有根據,沒有善惡,叫人失去判斷。”
“所以我在哪?”她幽幽地問着。
“……”
“幹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我又不是傻子。你和你哥,不止是對智雅特别,對我也多有照顧。在這個故事裡,假設我姐姐就是那個‘初戀’,那一定也有屬于我的角色。對嗎?”
南智律依舊敏銳。
可李朗無法回答。
“所以前世的我,在這故事裡幹嘛呢?怎麼不出現?怎麼不去保護我姐姐?!!”
‘比一個兄控更可怕的,是你發現還有一個姐控。’李朗在心裡口嫌體正直的不知不覺給自己冠上了「兄控」的稱号,又封了另一個頭銜給南智律。
說話間,她和李朗走到了葬禮儀式場的門口……
想來是因為李硯離開之前說的話。他走前在聽聞二人随後要去葬禮場的事很是擔憂,說她倆和他們的世界已經有了聯系,已經涉足了‘這邊’,就代表在她們身上用來隔開兩個世界之間的壁壘屏障,被打破了。他說,這很危險。
李朗一直等到哀悼儀式結束,都跟在姐妹倆身後像個盡職盡責的小護衛,送她倆回了家。
“等一下!”智律追出門叫住他,“謝謝你。”
“不管是你能願意保護我姐姐,暫時放下前世的恩怨。還是今天和我們一起吃飯,給我講了很多事。都很謝謝你!李朗。”她向眼前的狐狸真誠道謝。
“謝謝你對我誠實。謝謝你對我的善意。”南智律對他揚起嘴角,笑出一個大大的弧度,卧蠶被她在臉上狠狠擠出。
“這個給你。”她伸手遞給他一個保溫袋。
“是之前煮好的炖雞。在超市的時候我說了要請你吃!已經跟智雅請示過啦!一人一份,要乖乖和哥哥分享哦!”
“李朗,晚安。”說完,在夜晚路燈的照耀下南智律轉身回到了自家庭院。她在院中站定,李朗看着她停在原地的背影還以為是她忘了什麼…隻見下一秒,她轉身沖他遙遙招手,克制住會擾民的音量:“明天見,李朗~!”
這一刻,李朗覺得他也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