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曾經我也這樣擡頭看到過一個巨大的樹木，也曾被什麼注視過。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

這是如同一個跨越了漫長時光的輪回，一個用生命書寫的閉環。

原來我一直都不曾離開。

“小芒首領！” 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從森林小徑傳來。是石頭，當年社區裡那個總跟在小芒後面的半大孩子，如今也長成了精幹的青年，穿着類似的藤甲。“方舟的…‘貿易隊’到了。在裂谷東邊的緩沖區。青鳥大哥讓你過去。”

小芒臉上的柔和瞬間收斂，換上了一絲符合她“首領”身份的沉靜和警惕。“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樹身上莉亞溫柔的虛影，虛影在她移開目光後，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散，隻留下流淌的光華。

緩沖區，位于新生森林與永寂冰原殘留荒蕪地帶的交界處。

一方是生機勃勃、熒光流淌的奇異森林邊緣，另一方是灰白死寂、殘留着金屬殘骸的凍土。泾渭分明，如同兩個世界的談判桌。

青鳥站在那裡，背對着森林。

三年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更深的痕迹。曾經屬于方舟技術員的青澀早已褪盡，取而代之的是風霜磨砺出的沉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穿着用處理過的變異獸皮和加固藤蔓制作的耐磨外套，臉上多了幾道細微的疤痕，眼神卻更加銳利，像打磨過的燧石。他背後那副曾經破爛的“翅膀”早已被拆解，取而代之的是腰間懸挂的幾件精巧工具和一個改裝過的通訊器。

他身邊站着幾個同樣精悍的社區護衛，手持着鑲嵌了發光晶簇的長矛和用變異獸筋加固的弩，警惕地盯着對面。

方舟的“貿易隊”，規模不大，隻有三輛覆蓋着厚重裝甲、噴塗着冰冷白色方舟徽記的履帶運輸車。

車旁站着七八個穿着全封閉式防護服，戴着呼吸面罩的士兵，手中的制式能量步槍閃爍着待機的幽光。領隊的是一個身材中等，面無表情的男人，防護服上的徽記顯示他是方舟生态□□部的一個中層幹事。

空氣很安靜，隻有履帶車引擎低沉的嗡鳴和森林邊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一種脆弱的、劍拔弩張的安靜。

方舟領隊幹咳一聲，面罩下的聲音帶着電子過濾後的失真：“青鳥…代表。我方按約定，帶來了淨水核心模塊和兩套空氣循環濾芯。” 他示意了一下，一個士兵從車上搬下一個密封的金屬箱，放在雙方中間的空地上。

青鳥的目光掃過箱子，沒有任何動作，聲音平靜無波：“我們要的東西呢？”

領隊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他指向森林邊緣，幾株低矮的、枝頭挂着幾顆柔和發光果實的奇異灌木。“我們要…那些果實。不會說話的果實。十顆。品質需達到标準。” 他強調着“不會說話”這個詞，帶着一種刻意的疏離和…不易察覺的恐懼。

青鳥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不會說話的果實？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發光果實是什麼。

它們是母巢意志的延伸，是森林生态網絡的穩定器，是淨化輻射平衡地脈能量的關鍵節點。方舟需要它們來穩定他們那日益崩壞的穹頂生态圈，卻隻敢用“不會說話的果實”來稱呼，仿佛這樣就能否認它們背後代表的令他們恐懼的生命力量。

“可以。” 青鳥言簡意赅。他揮了揮手，身後一個護衛小心地走上前，用一個特制的内襯柔軟苔藓的木盒，從那幾株灌木上摘下了十顆飽滿，散發着純淨白光的果實，輕輕放入盒中然後放在方舟的金屬箱旁邊。

交易完成。雙方都沒有靠近對方貨物的意思。空氣依舊緊繃。

“另外，” 方舟領隊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最高議會…希望貴方能開放部分‘安全區域’，允許我方科研人員進行有限度的…生态樣本采集。當然，會有額外的技術補償…”

“不行。” 青鳥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緩沖區就是緩沖區。森林，不歡迎方舟的‘科研’。” 他太清楚方舟所謂的“科研”意味着什麼，那是對莉亞用生命喚醒的綠洲的亵渎。

領隊面罩下的臉色似乎陰沉了幾分，但終究沒再說什麼。他揮揮手，士兵們沉默地搬起裝滿果實的木盒，迅速退回到裝甲車旁。

方舟的履帶車發出沉悶的轟鳴，碾過凍土，緩緩掉頭，駛向那片灰白色的死寂。青鳥看着它們消失在輻射塵霧中，才示意護衛上前，小心地檢查、搬起那個裝着淨水模塊的金屬箱。

他轉過身，目光投向身後那片生機盎然的新生森林，望向裂谷邊緣那棵高聳的根須巨樹。疲憊的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深藏的柔軟和思念。

森林深處，孩子們的笑鬧聲隐約傳來。

小芒站在根須巨樹下，看着小莉亞和夥伴們小心翼翼地觸摸着虬結發光的樹根，看着他們眼中對生命純粹的好奇與喜悅。

我流淌在每一片葉脈，感知着這脆弱的和平，感知着新生的希望，也感知着遠方方舟穹頂下冰冷的計算。

新的世紀開始了。

脆弱，卻充滿無限可能。

根須巨樹靜靜矗立，如同永恒的守望者，枝葉間流淌的光華，溫柔地照耀着樹下新生的嫩芽，也仿佛在無聲地回應着那消散在光點中的低語：

“看看陽光下的新芽…”

“新的故事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