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的風,像無數把裹着砂礫的鈍刀子,永不停歇地刮過裸露的皮膚。
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鐵鏽味和塵土特有的幹澀腥氣,嗆得肺部生疼。我蜷縮在一處巨大金屬殘骸形成的、勉強能稱為“避風港”的夾角裡,單薄的工裝根本無法抵禦入夜後驟降的寒氣,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尤其是後背,被爆炸沖擊波撞到管道壁的地方,一片火辣辣的鈍痛。手臂和臉頰被沙礫和粗糙的金屬邊緣刮蹭出細小的傷口,在風沙的吹打下隐隐作痛。喉嚨幹得像要裂開,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感。
這就是方舟之外的廢土。冰冷、荒蕪、充滿敵意。僅僅幾個小時,就讓我體會到了什麼叫真正的絕望。
“宿主……體溫……下降……能量……水平……低……”根須微弱的聲音在我腳邊響起。它的情況比我好不了多少。那潦草拼湊的身體在墜落後更加殘破不堪,一塊鏽鐵闆明顯凹陷下去,幾處纏繞的根須纖維徹底斷裂,耷拉着。
那顆曾經像小太陽般耀眼的暖黃色眼睛,此刻光芒微弱得如同螢火,在呼嘯的風沙中時明時暗,仿佛随時會熄滅。它的一條金屬“手臂”似乎徹底失靈了,無力地垂着。
它努力地挪動身體,想靠我更近一些,用自己殘破的軀殼為我遮擋哪怕一絲寒風,但每一次移動都發出令人揪心的吱嘎聲,像是在散架的邊緣掙紮。
“根須……協議……守護……”它的電子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雜音,卻依舊固執地重複着核心指令。它伸出一根還能勉強活動的、帶着探針的“手臂”,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我冰冷的手背。那冰涼的觸感帶着鏽蝕的粗糙,笨拙得可憐,卻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沒事,”我強迫自己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在砂紙上摩擦,“你……你怎麼樣?能量……”
“能量……核心……受損……修複……緩慢……”根須的聲音帶着一種機器不該有的“虛弱”感,“儲備……剩餘……百分之八……環境……掃描……範圍……嚴重受限……無法……探測……水源……安全路徑……”
水源!這個詞像針一樣刺中了我幹渴的神經。沒有水,我們撐不過兩天。
就在這時,一陣比之前更加狂野、帶着凄厲呼嘯聲的風猛地卷過!天空瞬間變得昏暗,鉛灰色的輻射雲像沉重的鉛塊壓得更低。空氣中彌漫的沙塵濃度陡然升高,能見度急劇下降!細小的沙礫打在金屬殘骸上,發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噼啪聲!
“警告!”根須橘紅色的眼睛猛地閃爍了一下,但亮度遠不如之前,聲音也帶着力不從心的急促,“高濃度……沙塵粒子……風暴……形成!風速……急劇提升!威脅……等級……高!宿主……尋找……更穩固……掩體!”
沙塵暴!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這片毫無遮蔽的荒原上,暴露在這樣的風暴中,無異于被淩遲!我們所在的這個金屬夾角,在越來越強的狂風撕扯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時會被連根拔起!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我忍着劇痛,掙紮着爬起來,抓住根須冰涼的身體。“走!我們得離開這裡!找個更結實的地方!”
根須用它還能動的那條“腿”和“手臂”,努力地配合着我的拖拽,吱嘎作響地跟在我後面。風沙像一堵移動的牆,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打得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腳下的沙地松軟而滑膩,狂風似乎要把人直接卷走。
根須那微弱的暖黃色眼睛,此刻成了風沙中唯一的光源。它努力地、近乎徒勞地試圖為我照亮前方一點點模糊的區域。它的“環境掃描”顯然受到了嚴重幹擾,無法提供有效的路徑指引。
“左……前方……十五米……”它突然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暖黃色的光點指向風沙中的一個方向,“大型……金屬……結構……信号……相對……穩定!”
我咬緊牙關,頂着幾乎要将人掀翻的狂風,朝着它指示的方向艱難挪動。風沙如同實質的鞭子抽打着身體,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根須被狂風吹得搖搖晃晃,好幾次差點摔倒,但它那條還能動的金屬“手臂”始終死死地勾着我的腰帶,像一道最後的保險繩。
終于,在幾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時,一個巨大的、半埋入沙土中的金屬殘骸輪廓在昏暗中顯現出來!它像某種巨大引擎的殘骸,扭曲的金屬外殼形成了一個相對完整、内部中空的結構!入口處雖然狹窄,但足夠我們鑽進去!
“就是……那裡!”根須的聲音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電子雜音。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拖着根須鑽進了那個散發着濃重機油和鐵鏽味的金屬洞穴。剛一進去,外面肆虐的風沙咆哮聲頓時被隔絕了大半,隻剩下沉悶的撞擊聲。裡面空間不大,但足夠我們兩人(?)容身。
地面是冰冷的金屬,積着厚厚的灰塵,但總算擺脫了被風沙活埋的危險。
“呼……呼……”我癱倒在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沙塵的顆粒感。根須也滑倒在我身邊,暖黃色的眼睛光芒黯淡到了極點,内部的運轉聲幾乎微不可聞。
“根須……能量……低于……警戒線……進入……深度……待機……”它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歎息,暖黃色的光芒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了。整個身體一動不動,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堆冰冷的廢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