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凜也沒睡好,七想八想想了一堆,醒過來就接到傅堯的電話,說想他,問他能不能偷偷跑出家來酒店陪他。
陸凜覺得照現在的情況,傅堯出國之前陸铮的态度夠嗆能轉過來,還是先回酒店吧,這邊看來得慢慢磨。
他收拾了下東西,給傅堯回了個在酒店等一會的信息。
出門前想跟陸铮說一聲,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他不在家,陸凜給他發了條信息說了聲,也出門去了。
下電梯,出了小區樓,陸凜一擡眼就撞見了昨晚在客廳一起吃飯的女人,孫蒙。
女人看着他,語氣溫和,“小凜,我能這樣叫你嗎?”
陸凜微怔,點了點頭,“孫阿姨。”
她笑着解釋,“昨天晚上從你家出來的時候,就想着你們父子倆别吵起來了,早上看到你爸出來了,感覺不太對勁,落落纏着他玩去了,我剛想着上去看看你有沒有事。”
陸凜抿了下唇:“沒事,不是因為你和他的事吵架的。”
“我知道,”女人朝旁邊的座位示意了下,“你急着走嗎?不急的話過來坐一會兒?我們聊聊。”
陸凜想了想,應了,“行。”
“其實這段時間你爸爸跟我聊了一些你的事,他對你的确沒盡到應有的責任,”女人溫和開口,“剛剛你爸問我,是不是會真的因為這個原因,你才喜歡男生。”
陸凜也沒真的把喜歡男生歸咎在陸铮不負責任上,喜歡誰都是他自己的問題。氣頭上的話純屬是為了刺人的。
但他沒說話。
女人也沒想着他能回應,隻是說:“我不知道你們小年輕怎麼看,喜歡沒那麼複雜,在一起開心就好,閑言碎語不是自尊自律能避免的,同性戀的社會标簽也并不是說所有人都那樣。”
陸凜看了她一眼。
“但是你讓一個異性戀觀念紮跟的人一時間扭轉觀念很難,我會給陸警官做一下思想工作的,現在上大學了,你們别吵架。”她說着歎了口氣,“你爸性子硬,你媽媽性子也硬,你要是遺傳他倆,我怕你跟你爸也像你爸媽那樣,吵完就冷着,沒什麼感情能禁得起時間長久的折騰。”
陸凜目光微閃,“您認識我媽?”
女人說:“認識,她跟你爸的事,你們沒搬家之前的那一片街坊鄰居都知道。”
“你剛剛說他們吵架……”陸凜看着她,“是指什麼?”
“有些話我跟你說可能不合适,但是我不說也不知道誰還能說,”女人看過來的目光有幾分無奈,語氣帶着惋惜,“你知道你爸媽是怎麼認識的嗎?”
陸凜搖了搖頭。
“你媽是燕大高材生,在高手如雲的燕大也很拔尖很出名的一個女生,有很多男孩子追,但她誰都不放在眼裡,成績、樣貌、家世樣樣不落,自然有驕傲的資本。”
“本來燕大畢業後她肯定要出國留學,但意外遭遇了一起綁架事故。你爸當時剛畢業沒多久,已經考上了瀾市的警局,他那會兒在燕大畢業旅遊,碰巧救了她。”
她笑了下,“英勇救美古往今來都是有沖擊力的,你媽從那以後對陸铮情根深種,經常周末就跑來瀾市找他。”
“誰被這麼一個優秀的人死心塌地地喜歡都不可能不動心,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在一起,就被你媽媽家裡反對了。”
“無他,跟你媽相比你爸條件太差了,孤身一人,還在警局拿死工資,除了一張臉,沒一個能配得上的。”
“你外公後來跟你爸見了一面,還想讓你爸轉行,估計言語之間多有輕蔑,你爸這個人,死倔、自尊心高,還特别讨厭有錢人。之後就勸你媽别再找他了,家世懸殊太大,沒有未來,沒必要浪費時間。”
“他也不是平白無故讨厭有錢人,他之所以上警校是因為想盡一份微薄之力,為世間的不平讨回一些公道,也為自己讨回一份公道——你的爺爺奶奶在他高中的時候沒的,車禍,肇事司機拿錢消災,手眼通天,逍遙法外。”
“你媽當然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可就在這時候,陸铮查他爸媽車禍的線索查出眉目,矛頭直指你媽媽的父親。”
陸凜聽得心都被吊了起來,膝蓋上的拳頭緩緩握緊,嗓音艱澀,“然後呢?”
“然後所有人都瘋了吧。”女人苦笑了下,“那份心動怎麼比得過痛失雙親的仇恨,至少當時是這樣。陸铮當然更不想和你媽糾纏了,一門心思收集資料要翻案。”
“你媽也知道了這件事,她威脅你爸和她結婚,不然這輩子别想翻案。陸铮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你媽再一次向陸铮展示了錢權的不公平性。陸铮無法,和她領了證。”
“再後來,她親手把你外公送進了監獄,接管了家裡的企業。她在燕市,你爸在瀾市,兩人聚少離多,具體相處得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陸凜腦子嗡嗡作響,多年冷漠的婚姻生活,竟是因為如此。
陸凜喃喃,“為什麼?為什麼我媽都為了他把外祖親手送進去了,他還耿耿于懷?”
“小凜,你還年輕,可能無法理解,他們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女人搖搖頭,“感情是經不起消耗的,有這麼一樁事橫亘在兩人的心頭,是無論如何都回不到從前的,就算在一起,也像一把利劍懸在那兒。一不小心就互相紮幾刀。不如各過各的,感情淡了,也就算了。他不是耿耿于懷,是曾經的經曆太痛苦了,想放下,想忘記,想遠離相關的人和事……”
陸凜表情怔怔的,腦子還是很亂,有種命運弄人的荒唐感。
孫蒙沒再說話,等他自己慢慢消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陽光已經變換了角度,坐在陰影中的人被曬出了汗。
“哥哥。”
傅堯的聲音突然傳過來,陸凜才從混亂中回過神。
傅堯似乎沒覺得旁邊的女人跟陸凜會有什麼牽扯,說話沒什麼顧忌,“你說回酒店,但是位置一直不動,我就找過來了,坐這兒幹嘛呢?”
陸凜眨了眨眼,看向女人,“孫阿姨,這是我男朋友。”又對着傅堯說,“這是孫阿姨,現在和我爸在一起。”
傅堯頓時明白過來,擔憂地看了陸凜一眼,不太明白兩人什麼狀态,謹慎地跟女人打了招呼,“你好。”
陸凜站起身,“阿姨,謝謝您跟我說這些,我們先走了,麻煩您跟我爸說一聲。”
女人應下。
傅堯擡手搭着陸凜肩膀,剛轉過身要走,陸铮牽着落落從對面走過來,估計是看到陸凜那條短信了。
幾人面面相觑地站了幾秒,陸凜先開口了,“爸,你應該認識傅堯,他就是我男朋友。”
傅堯眼睛微微睜大,沒想到陸凜竟然出櫃了,他乖乖放下胳膊,站在陸凜身邊,“叔叔好。”
可能是過了一個晚上,陸铮自己想開一些,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看着傅堯,輕聲歎了句,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原來是你啊。”
碰巧人都到齊了,于是一家人一起上去吃了個早飯。期間也沒說什麼,大家默契地避開敏感話題,聊了些有的沒的,總體氛圍還算輕松。
之後陸凜帶着傅堯和家人告别,回了酒店。
一進門就被傅堯摁在了牆上,“你什麼時候跟叔叔出櫃的?”
陸凜:“就這兩天。”
“是為了給我驚喜嗎?”傅堯很開心,“我看着叔叔好像不是太反對。”
“嗯,還好。”
“哥哥,我很開心,”傅堯親着他臉頰,“我愛你。”
陸凜淺淺勾了下嘴角,“嗯,我知道。”
“那叔叔和那個阿姨的事情,你……”傅堯問得小心翼翼,一眨不眨看着他。
“沒什麼,他現在有時間了,我又不經常在家,有人陪陪挺好的。”陸凜低聲道,“他和我媽以前……相處得不太好。”
傅堯的父母就是商業聯姻,他所接觸的家人之間的溫情和愛,隻來自于影視作品、小說、新聞裡、别人家裡。
他抵着陸凜額頭,搜腸刮肚地想一些說辭,略顯笨拙地開解陸凜,“他們之間的事情,不是我們能解開的,如果媽媽還在的話,也不想你糾結這些。”
“……”聽着他磕磕巴巴的話,陸凜忍不住笑了下,他胳膊搭在傅堯肩膀,摸了摸他毛茸茸發熱後腦勺,“好,不說那些了,接下來想去哪裡,出國之前,我所有的時間都是你的。”
這話跟勾引沒兩樣。
傅堯直勾勾盯着他,眼睛裡全是欲念,“哥哥去哪裡都可以,我隻想去哥哥的溫柔鄉。”
說着兇狠地吻上他的唇,手伸下去。
“……”
兩人過上了連體嬰一般蜜裡調油的生活。
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又短暫,很快到了八月下旬,傅堯要走了。
陸凜那天沒去機場送機,兩人前一天夜裡幾乎瘋到天明,傅堯也壓根沒想讓他送,他壓在陸凜身上,咬着他耳朵說:“你真的去送我,我就舍不得走了。”
陸凜腰酸腿痛,膝蓋紅腫,根本起不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不像往常一樣,剛睜開眼就有黏黏糊糊的吻纏上來,手往旁邊位置一模,涼的,周圍安靜極了,空得人心裡發慌。
陸凜又躺了會兒,起來洗漱做早餐,然後給傅堯發了條信息:落地說一聲。
這條信息過了十幾個小時才收到回音,那時候陸凜睡得正熟。
早上起來看到微信界面有語音信息,而最上面一條是“對方已取消”的語音通話。
傅堯出國後,陸凜的手機就調了“響鈴”模式,如果多響幾秒,陸凜大概率是能被吵醒的,估計是傅堯下了飛機想給他打電話,後來覺得時間不合适,又挂了,發的語音——“我到了哥哥,有點累,愛你。”
陸凜不知道傅堯挂斷的瞬間想的什麼,會不會又恨自己逼他出國。異地不僅僅是距離,時差也是很大一個考驗。基本上,隻有清晨和晚上的時間能聊聊。
陸凜看着手機,現在距離傅堯給他發信息過去了五個小時,沒有意外的話,傅堯應該在睡覺倒時差。
要不要給他打過去?
吵醒他?還是讓他繼續睡?
陸凜猶豫片刻,撥了電話。
沒過幾秒,就被接通了。傅堯微啞的嗓音順着電流傳過來,含着笑意,“早啊,哥哥。”
他那邊應該是夜裡,陸凜這麼想着,問:“吵醒你了?”
“沒事,我在飛機上睡了,”傅堯叮囑他,“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都沒關系,不用管時間,接不到你的電話我才會不開心。”
陸凜嗯了一聲,淡淡的,“我也是。”
聽筒安靜了一秒。
傅堯忽的開口,“再說一遍,不要‘我也是’,把我的話複述下來,我要保留證據。”
“……”
他撒嬌,“哥哥,不可以嘛?”
陸凜捏了捏眉心,他不知道傅堯是怎麼自然而然說出來那些話的,他有點張不開口,隻覺得情話裡的每一個字都燙嘴。
于是隻說了一部分,還加工了下,“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都沒關系,不方便接我會自己挂,過後我會給你回。”
然後轉移話題,“在那邊安頓好了嗎?”
“我現在在酒店,”傅堯說,“明天搬到租的房子裡面,收拾一下就行了。”
“嗯。”
傅堯又說:“哥哥,雅思資料我給你準備好了,你看着有時間就準備一下。”
陸凜知道,傅堯既然邁出出國這一步了,就不可能隻是讀個研究生就回來,博士、博士後、研究院……不知道會有多少年。
那點少得可憐假期,完全覆蓋不了時間和距離帶來折磨和思念。
“勸你走的那一刻我就想過了,我會努力的,”陸凜開玩笑,“一定不讓我家寶貝在國外等到望眼欲穿。”
傅堯笑了,“哥哥,我愛你。”
陸凜輕聲說:“嗯,我也愛你。”
……
陸凜很快也開學,他又搬回了宿舍。一方面自己住出租房太空了,另一方面,宿舍到底離得近,比住在出租房方便些。
但是房子并沒有退,陸凜偶爾會去打掃一下,而且傅堯以後回來可以住,不用去酒店。
陸凜和傅堯的關系,從上學期自宿舍搬出去,就和舍友坦白了,幾個人還聚餐吃了一頓飯。
張文謙對兩人的關系并不意外,倒是孫煜卓大吃一驚,然後恍然大悟,“我說你們兄弟之間怎麼有點别捏,有時候氛圍那麼奇怪,合着是情侶鬧别扭。”
孫煜卓問張文謙為什麼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