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擱淺于此。
陸凜看着他明明滅滅,隐忍着怒火的眸子,輕聲問:“對這段感情沒有信心是嗎?”
所以放不下他,不想異地。
傅堯咬了咬牙,沒回答。
陸凜忽然問,“你累嗎?”
除了自己的生活學習,還要顧及他,還得忙着做項目賺錢、和家人周旋……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精力,更何況,他才19歲。
“傅堯,不要顧及我行嗎?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不會……”不會離開,不會成為你的負擔,不會阻礙你的成長,你不需要把我看那麼緊。
可他根本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傅堯就怒了:“不要顧及你?那還有什麼值得顧及?我為什麼對感情沒信心你不知道嗎?你裝什麼?”
“是我累嗎?是你覺得累吧?”
“你是這樣想的嗎?也沒錯……”陸凜緩慢道,“我的确不喜歡别人對我好、為我犧牲,我過意不去。所以當初高三轉學你一走了之的時候,我想為你再做點什麼,可看到你給我整理的筆記我更加良心不安,所以後來你說想網騙報複我,我配合被你報複。”
陸凜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人摸不着頭腦,“我成績雖然算不上太好,上一個好大學、熱門專業不是問題,也能輕松畢業找一個好工作,隻是不夠拔尖而已。但我就是沒有那麼大的理想抱負,我不喜歡大城市的快節奏、燈紅酒綠,我想要散漫、閑适、自由,我隻想做喜歡做的,我不夠自律、不夠上進、時常懈怠,逼自己的感覺的确……很累,但我也沒有很堕落,我心裡有數,我足夠活得好過大多數人。”
和傅母坐在一起談話的那十幾分鐘,陸凜好像被扇了無數個巴掌,每一個都在說“你不配”。
至于你……
至于你什麼呢?
至于你,憑什麼被他喜歡?
你現在的樣子,連給他當對手都沒有資格了!隻能拖他後腿!
傅堯呢?
傅堯一開始又想幹什麼?
鼓舞他,激勵他,讓他好好利用自己所謂的“天賦”把丢失的那些年補回來,然後跟他比一場?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赢他?
然後呢?心中多年的耿耿于懷就能放下了?
情緒忽的一下子湧上心頭,陸凜幾乎控制不住地拽着傅母紮向他的那根刺,鮮血淋漓地拔出來,紮向了傅堯,“話說回來,你為什麼非得拉着我上燕大、參加競賽,是因為接受不了一個不夠優秀的男朋友?還是因為覺得配不上你?”
“你是這樣想的……你、你是這樣想我的嗎?!”傅堯眼眶通紅,目眦欲裂,“陸凜,你混蛋!!”
陸凜沉默着。
經曆了太多次期待什麼都會落空,想要什麼都得不到後,在仿佛永無休止的失落中,小陸凜開始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想要——不想過生日,因為蛋糕太甜了他一點都不喜歡吃;不想爸爸來開家長會,因為老師會告狀;不想晚上回家有人在,那樣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玩遊戲、看電視;不想吃爸爸做的飯,因為沒有外面的小吃攤好吃;不想去遊樂園,因為家裡的遊戲機比較好玩……
日複一日,笨拙的小朋友長大了,長成了無堅不摧、無欲無求的潇灑少年。
他從沒期待過從誰身上得到什麼,所以當傅堯捧着一腔滾燙愛意來到他面前時,他下意識拒絕了——
他做慣了寬容、理解、給予、不在乎回報的那一個,他不知道怎麼接别人的好了。那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保護,任何不持久的給予,都是披着慷慨外套的傷害。
他不想被傷害。
他不想讓任何人因為他放棄或者犧牲什麼,撇開目的不談,傅堯這幾年在他身邊拉着他、拽着他,給他的已經夠多了,他是一個很好滿足的人,好滿足到有種無欲則剛的冷漠。
陸凜的沉默讓傅堯更加憤怒,他抓起陸凜的領口,焦急又憤怒地吼,“你說話啊,你想怎樣?你想和我分手是嗎?”
“你覺得負擔、有壓力,想要自由?”
“還是你本來就沒打算和我長遠,你感謝我對你的好,不惜以自身做報答,全我一段美夢,現在你覺得你感謝到位了,想離開是嗎?”
陸凜依舊沉默。
陸凜沒覺得自己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那些得過且過、随心所欲的年少時光裡,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去跟傅堯比較,會在乎這種差距,會被觸碰到不堪回首的傷疤。
可此時此刻,他介意得要命。
所以他說:“要麼出國,要麼分手。”
他覺得未來很長,他們有很多時間做盡想做的事情,交通那麼發達,互聯網交流那麼方便,隻是出國而已,等風頭過去,等他們長成大人,等他們具備為将來遮風擋雨的能力……他還有假期,他會去國外看傅堯的,隻是幾年而已,沒有那麼難熬,他們還有一輩子。
可他忘了,傅堯不是别的任何人,是他的愛人,是沒長大、愛黏人對他愛得死心塌地的小朋友,也是他可以任性、可以索取、可以相信的男朋友。
男朋友不需要通情達理,不需要善解人意,隻想要他堅定不移的愛,看得見、摸得着、充滿占有和渴望的愛。
傅堯紅着眼眶看他,固執道:“我不出國,我不出國!”
可陸凜竟然說到做到,“好,那就分手吧,我不想成為你留校的理由。”
他轉身就去收拾房間内自己的行李。
傅堯一下子慌了。他覺得陸凜就是有預謀地想跟他分手,不然也不會非得回到出租房和他說事,不然也不會這麼幹脆。
房間内,陸凜往行李箱放一件一件衣服,又被傅堯立馬扔出去。
他暴躁地控訴陸凜:“我不分,憑什麼你說分就分。”質問陸凜,“你真的喜歡過我嗎?你就是哄着我跟我玩,再甩了我讓我死了這條心!”
“……”
看陸凜不搭理他,又給陸凜找借口,“我媽到底跟你說什麼了,你不說我去問她,我去找監控。”
“……”
他走投無路地原地轉了個圈,抓着頭發,委屈又絕望:“陸凜,你有沒有心?!”
陸凜仍舊一聲不吭地收着衣服,衣櫃裡他的東西都快被拿空了,行李箱依舊是空的,衣服被陸凜扔了滿地,到處都是。
傅堯氣不過,把行李箱一腳踹出去,重重撞在牆上,兩人之間再沒了遮擋,傅堯又扯住他的衣領,把人狠狠拽到自己身前,“你他媽的說話!”
陸凜握住他的手腕,把自己衣領扯出來,冷漠道:“東西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他轉身就往門外走。
“陸凜!”傅堯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點點扯開,一種再也拽不住這個人的恐慌從心底洶湧升起,他連忙扯住他,卻被陸凜毫不留情地甩開。
眼看着陸凜就要走出門去,傅堯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他仰頭看着陸凜,一雙通紅的眼睛水光淋漓,淚止不住地往下滾,“陸凜,不要走,你不許走,不分手。”
“明明是你錯了,明明是你錯了,你怎麼能說分就分,你想讓我死就直說!”他哭得止不住顫抖,淚水洇濕了陸凜的褲子,那大片濕潤的燙意幾乎讓陸凜站立不穩,“你道歉,你跟我道歉!”
陸凜将喉間的酸澀壓下,五指握成了拳,根本不敢低頭看傅堯。他怕自己心軟,他知道自己一旦心軟,之後可能就會面臨傅堯更多的“胡作非為”。
他知道傅堯沒有安全感,他不介意傅堯裝定位,他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他願意讓傅堯對自己為所欲為,但除此之外,他希望傅堯做一個知法守法、明辨是非的人,不要因為戀愛毀了其他應得的東西。
他們可以在不同的道路上一起往前走,他不需要傅堯遷就、駐足、等待、變道。
喜歡不需要附加條件,不同頻的人也能在一起。
可傅堯哭得太傷心了,陸凜還是沒忍住低頭,他掌心放在男生毛茸茸的發頂,輕輕揉了下,溫柔道:“我錯了,我不想和你分。我們和好,你出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