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青槐離去之後,久不見他再回。
張文生一如往常跟在連雲身後,寡言少語,時常發呆。
不管怎麼說他并未在休養别院的暗牢裡待太久,出來以後身上所攜來的後遺症也很容易被養得平複下去。
猶憶分别時相約再會,可等待的時間也太過長久了,點點滴滴都要由連雲轉述而來,即使知曉因被追捕而來往奔波,可他總免不了想聽他自己說。
其實,那個人已經回來了,就在連館裡換了一副陌生的相貌,隻不過連雲不知道,他知道。
張文生不動聲色地擡起頭來,屋檐夾角處卷曲的頭發倏地被飛快撈起,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喪家之犬無處可去,隻有這裡才有溫床收留。
這麼想着,張文生面無表情地垂下頭來,暗中摩挲着袖中的長筆,跟随在連雲身後,越往館中深入,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連雲帶着人又走了一段距離,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對張文生笑道:“畫師,外面風大,請回房吧。”
張文生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施禮轉身而去,隻是在回房前的路上,跑了一趟廚房說腹中饑餓多要些飯菜,路上風塵仆仆,也需要熱水沐浴,半個時辰後他自會來取。
張文生飯量确實很大,剛到連館時即便身上藥效未盡,渾渾噩噩冷汗連連,看到吃的還是要下意識往嘴裡塞,也大約是因為藥效使得他緊張惶恐,但凡抓在手裡的東西根本就奪不口下來,一度令館徒震驚大開眼界,即便日後人逐漸緩過勁來,規規矩矩不再如此荒唐,也還是留下了一些不太好消除的形象。
張文生:“……”
這種事隻聽得别人說,其實他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也罷,沒有多問也好。
果然,在回房時,也有人跟着他在頭上一路溜尖踩瓦,手剛推開門扇,身後就有人翻身而下,使力往這邊推搡而來,張文生即便心有準備,還是被推的一個踉跄。
張文生穩住腳步,伸手按着肩上被拍的地方,忍不住笑了一下。
轉過身看去,就見來人匆匆掩門的樣子。
即便還未看到臉,但他看着對方身形背影,門扇上按着的那隻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也不假思索,輕聲感慨道:“少居,你終于,來找我了。”
瑤台動作一僵,轉過身去,面貌已然與昔日大不相同。
張文生也不吃驚,慢悠悠地回到案前,從懷裡抽出一本空冊,斂袖置筆,鋪書研墨,動作自然流暢,熟練得一如分别前夕。
“現在,相信我了嗎?可以繼續說了嗎?”
瑤台卻一把握住他研墨的手,溫柔中深藏冷意,追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
張文生無奈笑道:“我不在這裡,誰來幫你擺脫追捕呢?”
瑤台生氣道:“你做了什麼?追捕我的兩波人自相崩潰,反卻換了瑤鈴女那個瘋子向我追究不休?”
張文生語氣輕緩地把上次自己和連雲合作的那些事講給他聽,而後笑着反問道:“這不是你從前想要做的事嗎?瑤鈴女出谷時,你還和我一起去湊熱鬧,對她興緻高漲,那時瑤娘還被深藏谷中碰觸不到,蘇彥忻生死未蔔身份不明,便要将目标轉向瑤鈴女,一直都不肯放棄。”
“現在好了,玲珑谷外的機關陣被破,要見瑤娘不似從前危險,蘇彥忻身份大白,瑤鈴女也來主動找你。”
說着,他斂袖的手松開來,放到瑤台臉上細細摩挲了一會兒,才又笑道:“你這張臉又是從哪裡來的?可真是亮堂。”
瑤台答道:“這是本來的我。”
張文生一怔,把手拿開,下意識說道:“那你和瑤鈴女可沒什麼相似之處。”
瑤台不容他猶疑,再度牢牢抓住因為遲疑而從臉上彈開的手,緊緊盯着他溫柔道:“是啊,我這次來看你,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明少居,這才是完完全全的本我,我不僅和瑤鈴女不像,和瑤娘也不像,你想知道其中的緣由和曲直嗎?”
張文生不假思索,連連點頭。
然而瑤台卻輕聲引誘他道:“連雲對我多有觊觎,我不能直面以待,所以,我需要一張臉。”
“一張臉?”張文生好似自問自答一般輕聲呢喃說道,“誰的?我的嗎?”
隔着短案,瑤台拉着他的雙手,将人拉近了些,輕聲說道:“怎麼可能呢?道夷,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告訴你呢,你想知道,怎麼換臉嗎?今天,我親手教你。”
說着他湊近張文生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話音剛落,手心本來還平靜的被攥握的雙手開始簇簇發起抖來。
倘若施加于自身,張文生為此斬指投網,自然遊刃有餘,可若說讓他把别人領來,親自觀摩,還是心驚膽戰,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