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選結束後,時間一晃到了三日後。
宮人們一早就籌備着迎新秀入主,東西十二宮的門前都站滿了人。站在宮道上放眼望去,春落滿庭,回廊輕風,紅牆金瓦映着繁花似錦,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正是新秀正式遷宮和封位的好日子。
這三日内,皇後已經拟定了幾位新人的住所,陛下也各自給了位分。當第一縷晨光來臨的時候,接引公公們便從掖庭接着各位小主,往她們自己的宮室去了。
此次入選的新人共八位,官家貴女四位,平民出身四位。
按着先帝在時的規矩,貴女出身的秀女大多會按着家世或陛下的喜愛程度在正八品寶林以上到正六品貴人以下的位分中擇選。
若是民女出身,則大多是正九品更衣,再高些是從八品充衣。
但這些并不絕對,總歸還是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
至于小主們何時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位分,那得先帶着自己的行李到各自的宮殿裡安置,見過分配的宮女太監。然後再等待宣旨的太監将宣讀陛下的旨意。
等正式有了位分,新人們按禮數去拜見自己宮中的高位,最後便是在定好的時辰一起去給皇後請安。
等從皇後宮裡出來就沒什麼事了,或是四處散心,或是在自己宮中好好休息都沒有忌諱。
聽聞今年入選的秀女們相處的不大和睦,想來都不是善茬,所以桑青筠去看望譚公公最好的時間就是上午。
前幾天一直不得閑,難得她今天上午不用當值,得趕緊把繡好的護膝給他送去。
俗話說“春捂秋凍”,春日多雨又愛招病,最受不得寒氣。譚公公有風濕受不得冷,每逢陰雨天膝蓋總是不舒服,她特意從太醫署詢的方子,在護膝的夾層裡縫上一層活血祛風的藥粉,每日晚上泡完腳包上是最好的。
雖說譚公公在皇後的提攜下已經是内侍省的少監,平時多有阿谀讨好之人,吃穿用度一應不缺。可許多力所能及的東西她總想親自做好送過去,不見面的時候也能稍微安心些。
桑青筠提着木盒從後門一路走小道出去,盡量避開主子娘娘們宮殿的範圍。隻是今天喜慶,來來往往的路上依然見到不少宮人。
她情不自禁加快腳步,不曾想剛穿過一個拱門就聽見前方傳來說笑聲,竟是迎面走來了一位要回住所的新小主。
此處是鐘靈宮的西側,也是後宮殿宇的西北角,即使在後宮十二座宮中也是較為偏僻的。
她沒想到,在宮殿多處空懸的情況下竟然還有人住在這附近,倒是失策了。
桑青筠退後一步,垂首低肩福了福:“奴婢見過小主。”
“喲——這不是青筠姑姑嗎,您怎麼這會子在這兒啊。可巧了,奴才正帶着咱們新小主回宮呢。”接引公公見着桑青筠立刻熱絡地笑起來,扭頭向新小主介紹她的身份,好借機讨一個好處來,“黎小主,這位是禦前女官桑青筠,陛下跟前的紅人。在阖宮的宮女裡都算是一等一的人物,日後難免多相見,您可看清喽。”
可好處不曾有,反而那位被稱為黎小主的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垂眼定定地看着桑青筠,不可置信地問:“桑青筠?”
“可是出身邰州的桑青筠嗎?”
桑青筠驚詫地擡起頭,在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時,才驚疑不定地蹙起眉,有些不敢确定:“你是……”
她看了眼周圍看好戲的公公,示意他先回避,這才低聲說:“熙熙?”
“你家中富庶,想來有門路買通花鳥使,怎麼選擇會入宮為妃?這些年不見,伯父和伯母可還好?”
認出故人,黎熙熙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可這裡是皇宮,明裡暗裡有無數雙眼睛看着她們,主仆有别,她不得不克制着自己:“青筠姐姐,自從那場水禍,我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們竟然能在宮中相見。”
“民女入宮不得帶貼身婢女,我都以為我在後宮要形單影隻的過完此生,不想老天垂憐,竟然讓咱們相遇了。”
她鼻頭一酸,語氣都哽咽了:“父親和母親都很好,隻是時常提起你們一家也會惋惜。我……父親買通的花鳥使是允了暗中瞞下我,可這次是陛下登基來第一次選秀,極為重視。且同行之人頗多,根本藏不住。”
為了安慰桑青筠,黎熙熙擺出一個比哭好看不到哪兒去的笑臉:“為了不累及家人,我隻能來參選。沒想到……我這麼好運氣,居然入選了。”
桑青筠做夢都沒有想過這次入選的秀女裡會有她的舊相識。
當初在邰州,她的父親是黎熙熙父親聘請的教書先生,開學堂無償為貧民之家的孩子開蒙讀書,她們兩家的母親也常有來往。
桑青筠比黎熙熙大了快五歲,她整日粘着自己姐姐長姐姐短,兩人感情深厚,彼此相伴着從幼時到她快要及笄。
後來她随父母南下尋親,這才斷了聯系,一直到現在都沒見過。
本以為黎熙熙會在父母的庇護下安穩此生,沒想到再相見是竟在深宮裡。
入宮六年,桑青筠豈會不知這後宮表面看起來安靜,實則風波暗湧,沒有一個嫔妃是好惹的。黎熙熙的性子爽快熱忱,在後宮這樣吃人的地方怎麼活得下去!
桑青筠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圍,壓低了聲音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回宮處理好自己的事,我會尋機會再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