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棠哼着不成調的小曲,腳步輕快地走出浴室,反手帶上了門。
那扇磨砂玻璃門隔絕了鏡面上張牙舞爪的鮮紅細菌和嚣張的挑釁留言,也隔絕了那支如同罪證般躺在消毒凝膠旁邊的鎏金口紅。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客房裡那張寬大、鋪着灰色絲絨床罩的大床上。床墊支撐性極佳,柔軟中帶着恰到好處的硬度,包裹着身體,帶來一絲虛假的舒适感。
手腕處的鈍痛并未消失,反而在安靜下來後更加鮮明地提醒着他剛才發生的一切。
他仰面躺着,盯着天花闆上那盞造型極簡、光線柔和得沒有任何陰影的吸頂燈。
空氣裡彌漫着一種經過多重過濾後的、幹淨到近乎虛無的味道,混合着新織物特有的微澀氣息,完美地诠釋着“無菌”的定義。
絕對的安靜,隻有他自己胸腔裡心髒沉穩的跳動聲,以及血液沖刷過耳膜時細微的嗡鳴。
緊繃的神經并未放松。
他知道,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江硯白這座冰山,絕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挑釁。
那面鏡子上的塗鴉,是宣戰書,也是投石問路。他在試探,試探這座“無菌堡壘”的底線,試探那個冷得像冰雕的男人,内心深處是否真的如他所表現的那般無懈可擊。
時間在絕對的靜谧中緩慢爬行。
陸昭棠沒有開燈,任由房間陷入一種舒适的昏暗。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積蓄體力。黑暗中,感官卻變得更加敏銳。
他能聽到樓下極其輕微的新風系統換氣的嘶嘶聲,能捕捉到走廊盡頭某個精密儀器運行時幾乎無法察覺的低頻震動,甚至能感覺到無形的監控射線如同冰冷的觸手,在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無聲地掃描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小時,也許更長。樓下終于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先是合金大門開啟又關閉的輕微氣密聲,接着是鞋底踩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發出的、被刻意放輕卻依舊清晰的“嗒、嗒”聲。
腳步聲沉穩、規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徑直走向樓梯的方向。
他回來了。
陸昭棠依舊閉着眼,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間進入了警戒狀态,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獵豹,收斂爪牙,隻待時機。
腳步聲順着純白的旋轉樓梯拾級而上,節奏沒有絲毫改變,每一步都精準地落在台階的中央,發出笃、笃的回響,在空曠寂靜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點。
腳步聲在二樓的走廊裡停頓了一下。
陸昭棠能想象出江硯白站在自己客房門外的那一幕——他大概會先通過門縫感知一下裡面的動靜,或者僅僅是在評估,評估他這隻被關進無菌籠子的“細菌”是否安分守己。
幾秒鐘後,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沒有走向他自己的主卧方向,而是朝着走廊另一頭,他自己的書房走去。
陸昭棠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很好,看來這位江總還需要一點時間處理公務,或者平複心情?不管怎樣,這給了他一點緩沖。
然而,這緩沖并未持續太久。
大約十分鐘後,書房的門打開了。江硯白的腳步聲再次在走廊裡響起,這一次,目标明确地朝着主卧的方向。那腳步聲平穩依舊,卻似乎比剛才上樓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陸昭棠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瞳孔如同貓科動物般微微收縮,閃爍着幽暗的光。
腳步聲在主卧門前停下。鑰匙插入鎖孔,轉動,輕微的“咔哒”聲傳來——是開鎖的聲音。然後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就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刹那,陸昭棠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尋常的聲響——那并非門軸轉動的摩擦聲,而是一種……像是極輕的金屬部件被碰倒、滾落在地毯上的悶響?
緊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靜。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深沉的寂靜。
陸昭棠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
“砰——!”
一聲沉悶的、仿佛什麼東西被狠狠砸在門闆上的巨響,如同驚雷般炸裂在寂靜的别墅裡!那聲音裡蘊含的暴怒,幾乎要穿透牆壁!
主卧的門被從裡面猛地摔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陸昭棠猛地從床上坐起!心髒在胸腔裡劇烈地撞擊着。來了!
幾乎在主卧門被摔上的同時,沉重的、帶着毀滅性怒火的腳步聲如同失控的鼓點,咚咚咚地砸在走廊光潔的地面上,由遠及近,帶着席卷一切的狂暴氣勢,目标直指陸昭棠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