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安從來不知,他的父親與景煦的父親,竟也是少年相識的。
那年景陸還是瑞王,與禦史一起下江南查處貪官,結識了當時還是鎮國侯世子的宓朗回。
二人一見如故,少年人輕狂熱血,竟然皇天後土一杯酒,就這麼拜了兄弟。
與皇子結拜也是大逆不道了,宓朗回回去就被鎮國侯打了一頓,但二人依舊不管不顧兄弟相稱,直到景陸登基。
老侯爺去世,宓朗回承了鎮國侯的爵位,也承了父親一身武藝,打的邊疆部族節節敗退,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說來好笑,宓朗回一直以為景陸讓宓家遷至京城是因為兄弟情義,他出征在外有皇上關照宓家自然安心。
可後來才知道,原來景陸隻是覺得天高皇帝遠,宓家家眷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人質才放心。
聽宓朗回說起往事,景煦沉默良久。宓朗回略帶嘲諷地說道:“當年我爹要打我,陛下也這麼幫我勸着。”
景煦卻問:“隻是勸着嗎?”
宓朗回一時被問住,他記得當年景陸勸了老侯爺許久,隻是景陸離開後老侯爺這頓毒打還是落到了他身上。
景煦看他的神情便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向來假仁假義,隻會做嘴上功夫。我跟您直說了吧,一會我回宮也是要把青疏帶走的,您要是還想打他不如現在先打我,反正是一樣的。”
宓安悄悄給了他後背一拳:“你少在我爹面前胡說八道!”
景煦看向他,理直氣壯道:“我沒胡說,你不跟我走那我就留下,反正他别想打你。”
宓朗回看着自家兒子給了昭王殿下一拳又一拳,後者不僅絲毫沒生氣,還拉着宓安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打:“打這裡,手不疼。”
“……”
宓朗回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青疏,你怎麼打算的。”宓朗回歎了口氣,終于好聲好氣對宓安說話了。
“爹。”宓安抽回手,“我不知道你與陛下從前是什麼樣的,但景煦和我必然不會走到這一步。”
即便是二人不再似年少時親近,甚至宓安刻意疏遠景煦的前世,他們之間“信任”二字也從未消失。
宓朗回深深看了兩人一眼,突然道:“你似乎從未喚過他‘殿下’。”
宓安一愣,景煦以為宓朗回又要挑宓安的錯處,立刻道:“叫過的叫過的,青疏很知禮數的。”
“是嗎?”宓朗回确實沒聽過宓安對景煦用敬稱,于是問道,“什麼時候叫過?”
景煦回憶了一下上次宓安叫他殿下的時候,許久才猶豫着開口道:“罵我的時候?”
宓朗回:“……”
“景長昱!”宓安小聲罵他,“不是讓你少在我爹面前胡說八道!”
景煦也小聲道:“我哪有胡說,而且阿宓你每次叫我的字也是在罵我的時候。”
“昭王殿下,青疏很信任你。”宓朗回道,“如果有一天,殿下不再信任青疏,還請您容他做個普通人。”
“不會有那麼一天。”景煦起身,向宓朗回行了一禮,“他會有絕對的自由。”
想做官做官,想從醫從醫,想遊山玩水就遊山玩水。他的阿宓,絕對自由。
宓安看着景煦的背影,一時感慨。景煦似乎總覺得上輩子是他把自己困在了深宮,可其實前生的他,也是心甘情願留在景煦身邊的。
天色已晚,雖然宓朗回看起來已經不太生氣了,景煦還是擔心宓安,把人拐回了宮裡。王順早就備好了飯菜,見二人回來,趕忙讓人端了上來。
“殿下可算回來了,前幾日國師來過,說是有要事要與您和宓少師相商。”王順也很少見國師,說起來還有些詫異,“奴才還以為國師沒在宮裡呢。”
景煦說了聲“知道了”,就打發所有人出去,安心和宓安一起吃飯了。
隻是宓安有些心不在焉,滿心想着前世宓朗回的死,又不自覺搭上了景煦的手,細細把起了脈。
景煦好笑道:“我真的沒事,阿宓别擔心了。”
宓安看向他,眼睛裡不知名的情緒流轉,半晌才開口:“你上次說軍中有細作,是誰的細作?”
景煦一愣,宓安繼續道:“那些邊疆部族不過是蠻夷之人,且十分畏懼我爹。”
“我不覺得他們有膽子安插細作。就算是有,他們靠什麼收買細作?大淵将士的俸祿和賞賜可不是小數目。”
“你說的細作,是你爹的人,對嗎?”
景煦知道宓安聰明,此時還是被他這副模樣撩撥得心尖微顫,好半天才道:“或許是。”
宓安垂下眸子,已經了然:“前些年他怕沒了我父親邊疆會大亂,可如今有你。你的将領之才與我爹不相上下,所以他迫不及待動手了。”
難怪前世宓朗回死得這麼蹊跷,原來是九五之尊親自設計。
“他假仁假義忘恩負義無情至極真不是個東西。”景煦立刻罵起自己親爹,“我和他可不一樣!”
宓安笑了出來:“誰說你了?”
景煦蹭到宓安身邊,好聲哄道:“别不開心了,細作我來查,讓我嶽父安心在家喝茶遛彎就好。”
他一口一個嶽父叫的十分順口,聽得宓安耳尖發燙:“少胡言亂語。我爹很難說服的,回頭你去和他說吧,他不敢打你。”
景煦小聲道:“那可不一定,他要是知道我對你有龌龊心思,今天那一拳粗的棍子非打斷了不可。”
宓安無語,翻了他一個白眼:“你也知道你對我有‘龌龊心思’啊?”
景煦理直氣壯:“那怎麼了?我就是喜歡你。”
宓安故意說道:“現在喜歡我,那登基以後呢?那些大臣一定會日日彈劾我。”
本是随口一說,景煦卻看着他,認真道:“我可以不做這個皇帝。”
宓安聽了這話,詫異地看向他:“你不做皇帝,難道要景烈當做?他這麼廢物,今日登基明日就亡國了。”
景煦笑了起來,趁機靠在了宓安身上:“我沒開玩笑,阿宓。我隻喜歡你,不會有别人的。如果不做皇帝能讓你安心,那便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