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典禮向來大操大辦,戶部禮部往往會趁機撈不少銀子。景煦登基那年蜀中大雨,山體滑坡掩埋了數十個村落,赈災的銀子一批一批撥下去,卻總等不來百姓平安的消息。
彼時景煦坐在高位,看着刑部尚書,以一種平靜到有些詭異的語氣問道:“趙尚書,朕讓刑部派人押送赈災銀,平息災亂,為何災民至今仍未安置妥當。”
趙盼山拱手道:“回陛下,蜀中大雨連日不停,舊災未平又添新患,且蜀地地勢低窪,極易儲水,縱使朝廷撥再多銀子,也左右不了這天災啊!”
景煦又問:“據朕所知,自前朝水患後,過于低窪之地便不再有人居住。前朝官員修建的堤壩也足以調節河道水位。此次受災的不過幾個村落,不到百人。朕命當地官員帶領百姓暫離災地,到西部平原地區避難,日夜兼程三日而已。為何至今仍有百姓流離失所?”
趙盼山沒想到天高皇帝遠的,景煦竟然對災地情況如此熟悉,正想再辯,卻被景煦打斷。
少年天子的聲音透着一股寒涼,炎炎夏日竟然讓他打了個冷顫。
“趙大人,貪污來的銀子,比俸祿花着爽快,是嗎。”
“百姓的命哪有趙大人的富貴重要。”景煦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點在桌上,像敲在趙盼山死穴上一般,驚得他冷汗頻頻。
此時殿外走來一女子,正是趙盼山夫人的貼身丫鬟。她将一封書信呈上,跪下道:“陛下過目。”
景煦道了聲辛苦,便讓她下去休息了,自己打開書信,笑道:“原來這麼早就開始貪了,朕才登基多久啊,趙大人這銀子撈的比國庫賺的還多。不過,想來趙大人也不敢一個人吃下三十萬兩,讓朕猜猜,剩下的,是不是全孝敬給孔玉宣了?”
趙盼山聽的兩腿發軟,先皇在時他們就常用這招中飽私囊,但天高皇帝遠,加上有老丞相孔玉宣支持,隻要按下有關災民的折子就可以遮天蔽日。
但景煦的暗衛體系龐大到無法想象,趙盼山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人不隻是帝王的護衛,也不隻徒有武功,他們會以任何身份出現在任何地方,甚至是官員家中,他們的眼皮底下。
景煦剛剛登基,就以雷霆之勢料理了一人之下的孔玉宣,将宓安推上了相位,他們這些老丞相麾下的人,也要一個一個跟着遭殃了。
“臣知錯!求陛下開恩!”趙盼山顫抖着跪下,此時此刻也不敢再蒙蔽景煦。
景煦合上折子,道:“宓相,你的意思呢?”
宓安回憶了一下他當時是怎麼回景煦的。
他似乎是說:“所有貪墨官員及其心腹一并處死,在任職當地斬首示衆,讓百姓見證。沒收全部家産,遣散奴仆,府中家眷每人每月至當地府衙領一兩銀子以作日常開銷。”
景煦擡了擡下巴,吩咐大理寺卿:“去辦。”
作亂官員由上到下全部查處,災民問題迎刃而解,隻是朝堂内部元氣大傷,許多官員變得事事過于小心,不敢上奏,不敢谏言。
不過景煦本來就沒指望這群三朝老臣還能初心不改一心為民,于是來年春闱前,景煦出宮逛了幾個月,親自招攬提拔了許多年輕學子與官員,沒過幾年整個朝堂便煥然一新。
宓安想起那些年景煦夜以繼日殚精竭慮,突然有些心疼他,就像奮筆疾書好不容易完成先生課業的學子,某天突然弄丢了所有書卷,隻能重新來過了。
而此時正在翻賬本的景煦也有點心疼自己。
前世他又是親自走訪又是安排暗衛,費了好大功夫拿到趙盼山徇私枉法貪墨斂财的證據,中途才發現原來大多竟是丞相手筆,又費了更大的力才将位高權重的孔玉宣處置了,現在竟然又要重新來一次。
“唉……”
景煦沒忍住歎了口氣,宓安笑了一下,問道:“歎什麼氣?”
景煦也不管宓安聽不聽得懂,随口抱怨道:“他若是突然被馬車撞死就好了,省得我費工夫。”
宓安翻過一頁賬本:“明日找人偷偷把他殺了。”
景煦搖搖頭:“趙盼山雇了‘朝青’的人貼身保護,難殺得很。朝青要價高,看來他老早就開始貪污受賄了。”
宓安翻賬本的手一頓,道:“你去朝青問問,多出點錢買他的命不就好了。”
“我哪有錢。”景煦把賬本扔到一邊,伸了個懶腰,“況且朝青做事太過嚴密,派暗衛去是不行的,我親自去豈不是暴露身份。萬一來日傳出去又要落人口舌。還是等證據确鑿再要他的命穩妥些。”
宓安忍不住道:“既然做事嚴密,應該不會把你的身份傳出去的。”
景煦看向他,疑惑道:“阿宓是困了嗎?既然我多出錢就能讓朝青違背先前與趙盼山的契約,那日後有别人多出錢他們肯定也會出賣我啊。”
宓安瞥他一眼:“我沒困迷糊。朝青的主人是我的摯交好友,你讓小五去就是了。”
景煦一下子來了精神,起身坐到了宓安身邊,一字一頓重複道:“摯、交、好、友?”
宓安低頭翻賬本,“嗯”了一聲:“你這是什麼語氣?”
“你有什麼好友是我不知道的?還摯交好友,你的摯友不是隻有我嗎?”景煦突然想到了什麼,皺眉問道,“是不是蕭起?”
還沒等宓安疑惑蕭起是誰,景煦已經喋喋不休地罵上了:“他對你是不是有非分之想?起的什麼破名字這是?‘朝青’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用你的字?一個江湖組織這麼嚣張,改天我就帶人剿了他們。”
“我現在就去。”景煦越想越氣,站起身就往外走,宓安趕緊拉住他,莫名其妙道:“這是在發什麼脾氣?蕭起是誰?”
聽到他這麼問,景煦更氣了:“别以為我不知道!”
宓安更疑惑了:“知道什麼?”
“你在江南的舊情人。”景煦陰陽怪氣,“不叫蕭起?那叫蕭戚?修起?”
“?”
宓安半天沒回過神,片刻,伸手搭了搭景煦的脈。
“沒生病呀,怎麼說起胡話了。”宓安又摸了摸他的額頭,也是正常溫度,“什麼舊情人,我五歲就随父親來京城了,而且你說的這幾個都是男人的名字吧?”
“就是男人才可疑。”景煦還在生氣,“為了你一路追到京城,還建立了這個江湖組織,是不是就等着你去當壓寨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