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悅的書桌上沒什麼東西可收拾,她隻是在反複折疊試卷,思緒亂飛。
紅布看不下去,拖着她去車棚推車,兩人走得就晚了一些。
思悅原本還在磨蹭,誰料紅布急聲道:“快點!老李來了!”
老師用的車棚比學生車棚更近一些,還有專用的充電樁,是不許她們把車停在這裡的。
思悅被紅布驚醒,立馬騎上車,像隻兔子般飛竄離開。
黑暗中冒出老李的身影,他隔着兩排車道,大喊:“誰啊?!學校裡不許騎這麼快,都給我停下!!”
留給他的隻有兩盞閃爍的紅色尾燈。
老李:“哪個班的小兔崽子,别讓我逮到你們!”
接下來幾天,思悅都按部就班地上學。
齊光除了收作業外,再沒同她說過話,比她剛搬來的時候還要冰冷沉默。
不理她就不理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鬧矛盾。
她初中時有個同桌比齊光還麻煩呢,那時她幾乎天天和那個二貨同桌吵架。
那個同桌傲慢又尖刻,看不得她語氣強硬,性子耿直,一點都不柔順。
不過,這也賴她,她那時候正是志得意滿的模樣,還沒完全被惡意壓垮,自認是天下第一,走路時眼睛都長在天上。
自然也不懂得人要柔婉說話。
無論同桌向她炫耀什麼,她都會學着自己的小學老師,向對方開啟嘲諷模式,把對方敏感的自尊心刺激得直跳腳。
以至于對方隻要聽到她的聲音,就會應激到沖她狂吠,辱罵她尖酸刻薄,不像個女生。
她忍不了一點,利落地罵回去。
那家夥也不是善茬,指着她鼻子起外号罵她,還要沖她吐痰。
下一秒就被她踹飛凳子,連書都掀在地上。
老師立刻将兩人一同拎出教室,她也是那時學會如何柔順說話。
比如當着老師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啥會哭,反正就是邊曆數對方的過錯,邊噼裡啪啦地掉眼淚。
她驚覺自己的眼淚居然有那麼多。
老師圍着她連聲安撫,越安撫她眼淚掉得越厲害,急得那個男生百口莫辯,罵她虛僞惡心。
當然他又重重挨了老師一頓批評。
後來,老師将兩人徹底分開,從此後他們泾渭分明,再不相見。
從那天起,她忽然明白眼淚是很好用的武器。
隻是,她也幾乎再沒掉過眼淚。
除非能遇到比那同桌還極品的人,否則她想哭的時候,心裡都在冷笑:“so what?誰在乎?”
這個世界再刻薄,也不會比她更刻薄了。
眼淚好用,但當場掀桌子更爽。
她擺弄着手裡的小玩具,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骨頭這麼硬,誰若想通過責備讓她低頭落淚,她一定會沖撞上去,和對方玉石俱焚。
這世上本就沒人喜歡認錯,她從來都是有錯也不認,挨打立刻逃的犟種。
語文老師正在上課,她無意識地拆了一堆機械零件散落在桌上。
兩顆螺絲骨碌滾到楚河漢界的另一邊,被齊光當場按下。
她偷摸瞥了眼齊光,忽然被老師叫了起來。
語文老師指着投影屏上的長詩,說道:“沈思悅,你能記住嗎?”
思悅點點頭:“能。”
語文老師:“好,你上來默寫。”
思悅認命地走上台,瞥了眼投影屏上的長詩。
底下同學莫名地竊竊私語。
她不知道他們又在讨論什麼,隻随手洋洋灑灑地把那首長詩默寫出來,然後下了台。
走到一半時,老師托腮望着黑闆上的長詩,若有所思道:“原來預習過。”
她猛地回頭,看見同學桌面上擺着課外的教輔資料,眨了眨眼。
原來這節課,語文老師在講課外習題……
這首長詩不在考綱内,不需要背默……
她中文的記憶力幾乎好到過目不忘,上台前特意瞥完那一眼,就已經背默下來。
不過這首詩确實不是她第一次讀。
上初一時,她就翻過《全唐詩》,早就已經看過一遍了。
最終也沒解釋什麼,就當她提前預習過,也沒什麼問題。
她重新回到座位,看見自己的桌子已被清空,上面的零件都不見了。
她驚訝地望向齊光,終于和他說出了冷戰以來的第一句話。
她問:“你動我東西了?”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語氣是不是太硬了,便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
齊光看着黑闆,淡聲道:“很亂。”
思悅話沒說完,又噎了回去。
是啊,她總是會把桌子弄得亂糟糟的,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如果她是一人獨坐自然無所謂,可她有個同桌,就會影響到别人的生活環境。
但她是嘴硬到死,不會認錯的人。
她才不想認錯呢……
她咬了咬唇,小聲地說了聲:“對不起啊……我……”
她眼眶熱乎乎的,還是沒能說完道歉的話,原來她竟然是這麼脆弱的人。
齊光将筆記本推過楚河漢界,卻并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筆記上,聲音也有些冷:“先聽課吧,雖然你過目不忘,但走神不是個好習慣。”
他修長的手指壓住俊秀飛揚的筆迹。
筆迹内容很整齊,是語文老師剛才講的重點。
思悅接過他的筆記本,看着他的手指擡起,收回楚河漢界的另一邊。
她忽然抓住他衣袖,輕輕扯了一下,問他:“你說過的話算數嗎?”
齊光反手将她帶入課桌下。
思悅渾身一僵,她扯他衣袖,純粹隻是種莫名的沖動。
現在已後知後覺地懊悔起來,她立刻松手。
恰好齊光也推開她的手,指尖順勢從她指腹擦過,微微勾了一下,輕忽得像陣涼風。
她來不及失望,隻端正坐好,強迫自己去聽老師的話。她現在壓根不敢回想自己都問了他什麼。
簡直是瘋了……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傻的人嗎?
居然說話這麼不經大腦的啊,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先向敵人低頭。
她一臉痛苦,還要強行撐開臉,當作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強撐着微笑,直到下課,齊光也沒有再同她說話。
這節是體育課,思悅随着人群混入操場,再沒敢看齊光一眼。
體育課會按選課内容劃分場地。
男生大都選了籃球和乒乓球,女生則多是網球和太極拳。
思悅不愛動彈,和紅布兩人手拿羽毛球拍,躲在操場旁聊天。
紅布偷偷帶了手機,給思悅分享自己愛豆的新歌。
紅布:“怎麼樣,還不錯吧?”
思悅漫不經心地點頭,發呆。
幸好紅布是個話唠,一個人就可以撐起一部小劇場,她隻需要一個安靜的聽衆。
思悅恰好就是這樣的聽衆。
紅布講得開心,思悅也走神得快樂。
思悅根本沒注意耳機裡到底在唱什麼,隻自顧在想:這旋律能算爵士麼?這段調子是不是太像那首老歌了?
身旁忽然傳來幾聲驚呼,吓得思悅心髒撲通直跳。
她茫然地轉頭,恰好望見齊光那雙冰湖般的眼睛。
兩人剛一對視,齊光就立刻轉開視線。
思悅這才注意到,齊光正坐在籃球場邊,他額頭汗水滴落,沾濕了眼角。
這是怎麼了?
他身旁圍來幾個男生,有人向他伸手,似乎是想拉他起身。
齊光搖了搖頭,沒接他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