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錯了,謝謝老師!”思悅用力點頭,重新站穩雙腿,聆聽訓誡結束。
老師一愣,露出看傻子般的表情。
思悅恍然間想起自己剛上小學的時候,年紀小,手腕沒什麼力氣,握筆寫字時,老師總說她的字真好看,好看得像是狗爬。
她以為對方真的在誇她,樂呵呵地說謝謝老師,也是這樣讓老師一愣。
放學時,老師向她爸真誠建議:“你家孩子可能智力有點問題,不如送她回家,明年再來。”
那時,老爸剛同家人鬧掰,外公也不讓老媽回家,家裡隻剩她們三個人抱團取暖。
老爸想了又想,仍不明白:“我家孩子不是挺聰明的嘛?”
她也不明白,從小就不太能看得懂大人的臉色,憑借語調猜對方的态度,好話當成壞的,壞話又當成好的,大多數的結果都是錯的。
“砰砰砰——”辦公室外有人敲門。
班主任還在訓她,思悅低着頭,餘光瞥向門口。
房門被推開,陰翳的天光漏進來,幾個學生魚貫而入。
她望見了一雙清冷的眸子,是齊光。
齊光瞥了她一眼。
對視的瞬間,她腦袋疏忽一滞,像是陷進了泥潭,任粘稠的泥漿将自己淹沒,淹沒掉了呼吸。
班主任的聲音從天外來,随着茶水沸騰的聲音,咕嘟嘟飄滿整間辦公室。
齊光他們陪在數學老師身邊,聽老師囑咐數競市賽的考試要點。
她孤零零站在班主任面前,聆聽如何寫好一份數學作業。
她低着頭,隻希望他們沒人看見她。
都是熟悉的面孔,越熟悉越讓她焦慮難堪。
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無人在意,她能夠縮進小小的角落,縮進角落裡的鐵皮櫃裡,用鏽蝕隔絕熱,隔絕痛,隔絕那些尖銳的聲息。
可她總覺得有滾燙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而來,要射穿她的後背,紮破她飽滿的心髒,鮮血橫飛。
她焦慮不已,視線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幾個同學。他們有男有女,正笑着聽數學老師的誇贊。
她忽然發覺,原來……老師是會誇人的啊。
他們笑得越開心,她才越安心。
無人會注意她這小小的灰暗角落,很快她就可以悄悄離開,帶上那卷殘破的練習冊,像腳下那團黑色的影子般,離開這裡。
班主任訓累了,喝了口水。忽然招手對那幾個同學說:“齊光诶,正好都過來,我有事要講。”
她渾身一震,連指尖都在痛了。
感覺身後有熱氣覆下,是鮮活的人的熱氣。
幾個年輕生命站到她身後,仿佛正在熱帶叢林裡進行歡樂的歌舞。
而她手足無措,誤入了這片叢林,或許下一秒就會被土著生吞活剝。
班主任一擺手,冷臉問她:“你還站這幹什麼?擋人家路嗎?一點眼色都沒有。”
思悅慌忙退讓。
誰料,班主任并未同齊光他們說話,反而用力敲了敲桌上的練習冊,沖她道:“我讓你走了嗎?東西也不拿!去買本新的回來陳老師這裡補作業!”
她立刻攥走練習冊,頭也不回地跑出辦公室。
身後還跟着班主任的聲音:“你們看看她……”
房門關上,她卻仍感覺那些人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背上。
她一路跑到樓下,沿着花園裡的鵝卵石路不斷折返。
她既沒力氣回教室,也沒心氣去買一本新的練習冊,隻能在這條路上來回遊蕩,當作自己迷了路。
路邊種着幾株梅花,幽靜的香氣不斷浮動。她深深呼吸,這段冷香嗆進了肺腑,她在料峭的倒春寒中不停地咳嗽。
她蹲在樹下,望着枝頭的寒梅發呆,粉色的梅花像是一片雲煙,霧蒙蒙的,落在臉上帶着潮濕的水汽。
不知過了多久,她眼睛酸疼不已,才發覺這個世界是很安靜的,安靜到隻有梅花飄落的聲響。
花園裡大概沒什麼人。
至于校園裡其他的人呢,大概也不會把她放在心上。
這世上有誰會把一個女孩的微妙扭結的心事放在心上呢。
那個辦公室裡的人肯定沒興趣一直讨論她……
她又覺得身後嗡嗡作響了,到處都在談論她的名字。
不,不是的,隻是她自己自戀的幻覺而已。他們會讨論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說市賽,比如說集訓……
她搓了搓眼睛,強迫自己站起來,隔着梅花向教學樓眺望。
那裡的走廊裡,學生們簡直是兵荒馬亂,急着揮灑短暫的課間時間。
下一節是體育課……
班主任讓她買一本練習冊去辦公室補作業。
可練習冊隻有校外的書店才有的賣,她現在買不到,就隻能拿本筆記本回去抄題目。
齊光他們肯定都去上體育課了,她隻要從側邊樓梯上樓,就能繞過他們。
她小心地返回無人的教室,從桌肚裡抽出厚厚的筆記本,一步步挪回辦公室。
一路上沒碰到任何人,走廊十分空曠,樓梯安靜地陳列而上,上面鋪了幾片落花。
就像是走廊裡的時間靜止了似的,她永遠不會長大,永遠也不會老去。
一步,兩步……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樓梯間,世界果然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擁有了隻屬于自己的,小小又大大的樓梯宇宙。
終于,她攀上樓梯的頂峰,即将重新面對辦公室,面對挑戰之門。
她知曉這趟回去,大概又要挨罵,便開始慢吞吞挪向辦公室,恰好看見齊光推門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她立刻挪開眼神,裝沒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