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阖眼眸,眼睫微顫,思索他為什麼會這樣。
思路往前推導,思悅敏銳地發覺,齊光是在她反問之後,陷入的深思。
所以齊光是以為他的問句冒犯到她了?
她猛地掀起眼簾,眼睫随心跳一同顫抖着,恰好撞進他的眼睛。
多浩瀚的眼睛啊……
好像有無數的星雲在其中流轉。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裡面裝着小小的她,她也一樣在看着他。
他眼裡的她的眼睛也一樣明亮閃爍。
齊光沉靜地開口:“其實我覺得……”
思悅恰好同時開口:“其實你沒必要……”
同時出現的聲音,在不同的頻率上忽然相合,兩人都同時閉上了嘴。
齊光靜靜地看着她,大約是在等她繼續開口。
她沒出聲。
齊光眉頭微微簇起,靜了幾個瞬息後,他才說道:“你先說。”
思悅撇開眼,手指胡亂撥弄着筆杆。她心思很亂,亂糟糟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将筆杆也擰開成亂七八糟的模樣。
她靜了很久,靜到齊光要再次開口的時候,她忽然打斷了他。
思悅:“我沒别的意思,純探究。真的,我隻是好奇而已,因為我遇到難題挫折的時候,會很難受……沒辦法說清楚的難受。我要是說我很痛苦會不會很矯情?”
她擡起頭看着他,繼續道:“但真的……挺難受的。所以,我不想重溫那種感覺,不做就不會感覺到自己失敗。”
齊光忽地笑了:“你和我不一樣。”
思悅:“然後呢?”
齊光:“沒什麼然後。人和人不一樣不是挺正常的嗎?”
思悅:“你就沒别的想說的?”
齊光:“暫時沒有,或許……以後會有?如果哪天我明白原因的話,我再同你說。”
思悅噗嗤笑出聲:“你真的,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
齊光目露疑惑:“我?我該是什麼樣?”
思悅搖搖頭,重新組裝被自己擰得四分五裂的筆。
她笑着說:“那是個秘密。”
窗外的北鬥七星爬得更高了,星光偷偷漏進教室的一角。
在這奇妙的春夜裡,她窺見了一個秘密。
屬于齊光的秘密。
她從未想過,他居然會認真思考他的質疑有沒有冒犯到她。
他居然是個很喜歡自省的人。
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第二天,她難得成功交上一次作業,雖然練習冊千瘡百孔,但齊光依舊按着習慣将所有人的練習冊一樣撫平,壓實成一個整體。
她的練習冊混在裡面,和大家的都一樣
兩節課上完的大課間,課代表忽然小跑過來,讓她去見一眼班主任。
她尋思着自己最近也沒再犯什麼錯,不知道班主任叫自己去幹嘛。
推開門,班主任正在批改作業,茶壺裡茶水沸騰,散發滿屋的茶香。
她走到對方桌前,問他叫自己來做什麼。
班主任仍低頭批改作業,水筆鋒利地劃過紙面,抖落清亮的聲響。
班主任不說話,她也不知要做什麼,就安靜地站在那裡。
等到茶水滾過一輪,茶壺發出尖銳的聲響。班主任才按滅茶壺,問她:“我為什麼叫你過來,你自己知道的哈。”
她搖頭,自己怎麼會知道又哪裡犯了錯。
班主任推了推眼鏡,丢來她的殘破的練習冊:“來,自己看看。”
她低頭一看,原先粘好的練習冊不知怎麼又散開了,許多張空白的頁面飄揚落地。
她心頭一跳,忽然意識到是因為以前的空白太多,所以叫她過來訓誡一頓。
她局促地掰着桌角,垂頭等罵。
對方隻說:“你也是蠻厲害的哈,不想做作業,連練習冊都能撕掉嘞。”
“不是我撕的。”思悅小聲說道。
班主任笑道:“哎呦,不是你撕的,是我撕的哇?這麼多空白你留給我幫你寫哈?”
這些問句一股腦拍下,她愣是沒說出話來。畢竟自小習慣了被誤解,她明白越為自己辯駁,往往越會激怒對方,讓自己成為笑柄。
乖乖挨罵,痛苦就可以很快過去。
班主任敲着桌子,冷聲道:“還不趕快撿起來?”
思悅立刻撿起那堆空白的紙張,小心地撫平皺痕,說道:“是……同學撕的。”
班主任:“同學把你筆迹一起撕了?拿空白習題冊誣陷你呢?”
思悅:“我昨天的作業不是做了嘛……”
班主任:“你說什麼?!”
思悅張了張口,剛要出聲就被他打斷。
班主任:“你也是個人才哈,我還要誇誇你今天交作業了是伐?小姑娘模樣蠻漂亮,人懶得嘞。”
“我講過多少遍?用心學習,用心學習,你就拿這樣交差是伐?”
思悅用力搖了搖頭。但班主任的話像連環炮一樣轟出來,壓根不給她留辯白的機會。
她垂着頭,看腳下陰影凝成一團,重新确認了一個事實,她的辯白沒有意義。
對方在意的不是練習冊是誰撕的,而是這本破爛練習冊的主人是她。
因為她是個壞孩子,所以一切壞事都是她故意為之。
班主任的訓話不停,數學老師湊過來倒了杯茶壺裡的開水,對她說:“這段時間有點懈怠啊。”
班主任冷哼一聲:“陳老師,這可是我們班的奇人啊,考進來的時候還是全班第十呢,這半學期下來,都快墊底了。”
數學老師:“這可不行,學習還是要用點功夫的。”
班主任:“那有什麼辦法?講又講不聽……”
思悅将頭埋得更低了,知道班主任這話匣子一打開,吐槽她的難聽話一時半會都說不完。
空調風打在臉上,幹燥刮人,像是一個個巴掌,火辣辣地。
班主任繼續道:“陳老師诶,我也是沒得辦法,給她調到好學生旁邊坐,讓人家幫她看顧着點,我夠負責的吧?”
陳老師撚了塊桃酥,點頭道:“齊光啊,是個好孩子诶。你跟人家齊光學學嘛,看看他是怎麼上課的。”
在這種時候,聽見他的名字,思悅隻覺臉皮滾燙,眼睛都快燒化了。
她盯着自己的腳尖,一點白色的鞋頭從寬大的校服褲中露出,像是春雨後山上冒出的兩顆小蘑菇。
蘑菇躲在森林中,不起眼。老師們談起了齊光的好,也不再理她。
她走不掉,又被忽略,隻能被迫成為這場戲的聽衆,聽着他們送出不屬于自己的贊美。
她越狼狽,越襯得他優秀。這種忽視般的羞辱,令她頭暈目眩。
她悄悄借着校服褲的遮掩,用力支起右腳尖,拉伸酸疼的小腿肌肉。身子搖搖晃晃,她不得不偷換成另一條腿,重複拉伸。
腳疼,腿疼,頭疼……時間還未結束。
陳老師笑着說:“那幾個孩子都蠻好的,過兩天市賽了嘛,我叫他們過來聊聊。”
班主任喝了口茶:“行啊,到時候還要開個集訓班呢。”
他抿茶的間隙,目光重又落回思悅身上,仿佛剛剛想起來她。他擱下茶杯,和桌面碰撞出沉悶的清響,像是轟隆一聲。
班主任冷聲道:“你看看你!同桌都要沖競賽準備保送了,你連作業都不做!你腦殼是怎麼想的?把作業撕了就沒人知道了是吧?”
又開始一輪挨罵,她靜靜換腳省力,隻覺越來越站不穩。
班主任:“還晃!你聽沒聽進去啊?”